《论语择善》选读 之 吾道一以贯之 章

4.16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注:唯:语气词,表示答应,同意。    忠恕:朱熹曰:“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忠是就积极方面而言,指主动帮助他人,换一句孔子的话,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6·30章);恕是就消极方面而言,指将心比心,多从他人角度出发,换一句孔子的话,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2·2章)。

翻译:孔子说:“曾参呀,试着概括我的学说。”曾子说:“好的。”孔子出去了,其他弟子问曾子说:“(老师的学说)是什么呢?”曾子说:“老师的学说,不过是忠和恕罢了。”

发挥:杨伯峻先生的译文是:孔子说:“参呀!我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曾子说:“是。”孔子走出去以后,别的学生便问曾子道:“这是什么意思?”曾子道:“他老人家的学说,只是忠和恕罢了。”其他大多数学者,如李泽厚、孙钦善、钱穆等人都作如此理解。但仍有令人不解之处,孔子既然主动挑起话题,好像要弟子们讨论自己的主要思想,可是弟子还没回答,他就出去了。也许当时有事?我则提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解释,译文即依照这种解释而作。这种解释未必对,兹再稍作发挥,录之于下,供读者参考:孔子招呼曾子,要请他概括一下自己的思想,这可以看作是对学生的一种测验,或曰作业,曾子回答说好的。也许孔子之意是让曾子好好思考,过一阵再回答,所以他先出去了,或许是当时有事,所以先出去了,都有可能。孔子出去了,其他弟子就问曾子:你的答案是什么?也就是说:老师的主要思想是什么?曾子回答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又,本章历来聚讼纷纷,近人钱穆先生《论语新解》所解颇为中肯,且对前人解说之得失亦有精要之评价归纳,故文虽长,仍抄录于下,供读者参考:

解《论语》,异说尽多。尤著者,则为汉宋之两壁垒。而此章尤见双方之歧见。孔子告曾子以一贯之说,曾子是一性格敦笃人,自以其平日尽心谨慎所经验者体认之,当面一唯,不再发问。《中庸》曰:“忠恕违道不远。”孔子亦自言之,曰:“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曾子以忠恕阐释师道之一贯,可谓虽不中不远矣。若由孔子自言之,或当别有说。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读者只当认此章乃曾子之阐述其师旨,如此则已。曾子固是孔门一大弟子,但在孔门属后辈。孔子殁时,曾子年仅二十有九,正值孔子三十而立之阶段。孔子又曰:“参也鲁”,是曾子姿性较钝,不似后代禅宗所谓顿悟之一派。只看吾日三省吾身,可见曾子平日为学,极尽心,极谨慎,极笃实。至其临死之际,尚犹战战兢兢,告其门弟子,谓“我知免夫”。此其平日尽心谨慎之态度可见。此章正是其平日尽心谨慎之所心得。宋儒因受禅宗秘密传心故事之影响,以之解释此章,认为曾子一“唯”,正是他当时直得孔子心传。此决非本章之正解。但清儒力反宋儒,解贯字为行事义。一以贯之,曲说成一以行之,其用意只要力避一心字。不知忠恕固属行事,亦确指心地。必欲避去一心字,则全部《论语》多成不可解。门户之见,乃学问之大戒。本书只就《论语》原文平心解释,后儒种种歧见,不务多引,偶拈此章为例。读者如欲由此博稽群籍,则自非本书用意所欲限。

又按: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后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正可以见学脉。然谓一部《论语》,只讲孝弟忠恕,终有未是。此等处,学者其细参之。

又,自宋儒开始,学者多喜欢说一以贯之。还没读几本书,就吵着嚷着要思考出一个什么体系来一以贯之,最终往往造成空疏不学的风气。朱熹有一个很好的比喻,他说:“尝譬之一便如一条索,那贯底物事便如许多散钱,须是积得这许多散钱了,却将那一条索来串穿,这便是一贯。若陆氏之学,只是要寻这一条索,却不知道都无可得穿。”(《朱子语类》)朱熹的话涉及到了传统治学方法上学与思孰轻孰重的问题。这也是朱、陆的分歧所在。朱熹主张应该学思并重,思(绳索)应该建立在学(散钱)的基础之上,如果学问的积累还不够厚实,就想着一以贯之,那就不免落得徒有一根绳索,看似声势浩大,实则空空如也,一文不名。

作者简介:

吴伯雄,福建莆田人,复旦大学博士,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工作以来,时勤时堕。前年颇知发奋,先后著《论语择善》,编《四库全书总目选》,点校《宋史翼》。教研之余,颇事笔墨。然外表沉潜宁静,内心张狂躁动。近来性情一变,作别青灯,抛却古卷,转玩公众号,专以文艺创作为事。露才扬己,任取笑于通人;掀天揭地,是快意于吾心。管他儒林文苑,过我诗酒生活。近作一诗,颇示己志,录之于下,以飨知者。诗曰:

也曾静默慕沉潜,

少年头角时峥嵘。

板凳难坐十年冷,

初心不使一尘蒙。

可能骏马作喑马?

到底书生是狂生。

论语注成宣天下,

记取莆阳吴伯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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