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广州人 | 我家的“海外关系”(二)
过去一句“海外关系”,便低人三分……
从孙中山推翻清政府,到抗日战争胜利,到新中国成立,港澳和海外同胞对国家起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广州最早的大厦,最早的现代化工厂,最早引入的飞机以及飞行员等,以及后来大量的国家建设,都是他们支持的。可是,过去一句“海外关系”,便低人三分……
▲在新加坡历史博物馆,这幅石雕作品记录着早年的广东人装运茶叶、瓷器下船到“南洋”的情景(羊儿摄)
1)华侨家庭的三个妗母
□张国培
我的外公、外婆在晚清期间就移民印尼,抗战前赚到了第一桶金,带着一笔可观的钱财回到乡下,建起一座大宅。随着大宅的落成,在印尼的三个儿子先后回来娶了媳妇。不久,三个新郎留下妻子再去印尼。
一次,外公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舅回乡下,还带了两个儿女,是其印尼籍的前妻所生,前妻离家而去,留下儿女交大舅。新妻子也就是大妗,全力扶养这一对姐弟,好在她没有生育,爱他们如己出,直至长大成人,日子总算可以应付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土改时,二舅母竟被当成了“地主”,有谁可以帮助呢?她想过自寻短见,但面对着三个儿女啊。海外的丈夫,何来援手呢?唯一帮助她度过难关的,是我的外婆和我妈。往后的日子,让两个女儿迅速选择婆家,不必跟她受苦。大宅被一个农户占据着。二舅母一直想不通,只有一块不到一亩的地,租给农民,怎么就当成地主了呢?(落实政策时才纠正了这一冤、错案)。而那些贵重之物,只得到一个“下落不明”的回复。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相关部门责令农户搬走。可谁也没有想到,她已有病在身,在长期的忧郁和心脏病中煎熬,病逝时才60来岁。
大舅母长期生活在农村,小学毕业,人不仅长得清秀美丽,还有一项高超的绣花技艺,花、鸟、虫、鱼,风景名胜,在她的巧手飞针中与真品相差无几。自侨汇断绝之后,这高超手艺便成为赖以养活一家四口的经济来源。弥留时刻,最痛心的是远在天涯的丈夫,没给一点讯息,虽然她也知道,丈夫还健在并有另一个家和子女(这个讯息来自她那远嫁委内瑞拉的大女儿的来信)。每想及此,她寝食难安,终于忧郁成疾,病入膏肓。
三舅母的命也很苦,产后不久便染上肺结核,很快离开人世,去世时不足30岁,外婆和我妈料理了她的后事。唯一的女儿,在外婆和我妈的全力抚养下,长大成人,有了美满家庭。
外婆去世后不久,三舅突然寄来了一封信和一笔汇款,在海外邮路断绝达三四十年之久的上世纪70年代,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三舅的女儿,从私人的华侨钱庄把钱拿回来后,大家才释疑了。从此,三舅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寄来钱款,他女儿的困难家境从此得到纾解。三舅希望女儿到印尼去会面,以慰长期思念之苦。然而,已有一儿一女的她,又怎么能一人去远行呢?为此,三舅暗下决心要自己回来一趟。
改革开放之时,印尼的三妗在她的亲生小儿子的陪伴下,突然从印尼经香港回到汕头和潮州。她带来了糖果、饼食、衣车、自行车、新旧衣物等。三妗揭阳老家的亲戚人数多,分到三舅亲生女儿手上的东西就少得可怜。不过最令她们高兴的,莫过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和爷爷有望不久即将回来与他们相聚,这才是梦寐以求的。
上世纪80年代的一天,令人振奋的消息终于来临。三舅来信说,他将于最近坐飞机从印尼苏门答腊经香港到汕头,机票已订好,具体日期待最后确定,亲人们都盼望阔别几十年后的重逢。
突然有一天,三舅又来了信:他最近去医院看病,查出肝癌到了晚期,非住院治疗不可。消息传来,大家心情都非常沉重,欢喜顿化成了泡影。信中说,希望女儿能够到苏门答腊见他一面。可父女见面还未成真,三舅就去世了,印尼的侨汇也就此结束了。
祖国的形势日益好转,吸引着广大侨胞回国观光探亲。有一天,二舅在印尼的大儿子夫妇经潮州来广州探望我,也顺便去中山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看病。我到了三元里华侨旅社与他们见面,得知他们在苏门答腊经营一家影院,生活过得去。当时,华侨到医院看病有优惠政策,在印尼,除费用贵得惊人之外,医疗设备也没有广州先进,因此,他们便利用这个优越的条件来一趟故乡和广州。
随后,越来越多的印尼亲戚回乡探亲,他们也来广州走一走、看一看,亲自感受广东人民生活的巨大变化。
▲当年的一名美国筑路华工陈宜禧(图中男家长),62岁时毅然回乡新会,完成他的心血之作——新宁铁路
2)我和母亲的第一次相会
□陈国壮
我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粤东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父亲早逝,遗下姐姐、哥哥和我。因无力抚养3个孩子,母亲把仅9个月大的我送给他人。快高中毕业时,我才知道,迫于生活,母亲在解放前已赴香港谋生了。
1968年,我大学毕业,母子决定争取机会相见。要与来自资本主义社会香港的母亲见面,我兴奋之余又顾虑重重。7月27日上午10点钟,我早早来到大沙头广九火车站。站在大榕树下,翘首以待。一拨一拨的旅客出站了,不时有穿着光鲜的“港客”,挑着或拎着大包小包行李出来,却未发现有我日夜思念的母亲。忽然,一个衣着干净、挑着担子的妇人边东张西望,边吃力地走来。我对照母亲寄来的照片,很不好意思地上前询问:“您是妈妈吗?”对方吃力地盯着我,又看看我手上的照片,露出笑意,我们相认了。
接过母亲的担子,一头轻一头重的,我很奇怪,妈无奈地说:“听说国内物质缺乏,买棉胎要结婚证,买衣服要布票,每年一丈三尺六寸。所以买了一张棉胎和十一码布(当时海关规定只准带十二码布)给你。过关时,海关把我的东西倒在一个角落,说‘要么带11码布,要么带棉胎,其他统统不能带!’再三恳求都没用。于是,把布和衣服都留在了海关,只挑了棉胎。”母亲的眼睛不觉红了起来。我不断安慰母亲,感慨万千,这是母子血肉亲情的见证,是母亲送给分别25年的儿子的一份沉甸甸的见面礼啊!
来到沿江路,在“沿江旅店”租了个房间。沿江路本来是广州的商业旺地,银行、酒店、饭店林立,此时正值“文革”,市面萧条。饭店虽营业,却冷冷清清,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还在营业的餐馆,门前早已排起长龙。再走到人民南,总算在一间接待外宾的馆子,要了一盘饺子。以后几天,吃饭成了最花时间的烦事。我俩每天早上9时多即去排队候位,12时多才吃到饭。下午3时多又得前去候位,等待晚饭了。几天里,就这样在不断排队用餐中度过。
母亲很希望看看我工作的地方,了解我的生活状况,那时我分在佛山地区,带着她乘车辗转来到我工作的县委大楼外,只敢让她在围墙外的荒地坐下,远远遥望儿子的工作单位和宿舍。因为慑于当时的政治空气,“海外关系”会有里通外国之嫌,会带来不少麻烦!
▲1979年香港人回乡探亲热潮
读者回响:《不应忘记张荫桓》
草翠(依慈):
地球圆的攻迷信,
腐朽皇朝枉自多,
独想江山唯我大,
几多荒谬留凡间。
光绪无光堕黑岛,
无限抱负付虚无,
文明巨轮碾野蛮,
长令英雄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