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百年掌故了如指

郑逸梅先生八十寿辰的时候,施蛰存先生曾写过一首贺诗,诗中说:“君于翰墨有独嗜,搜罗文献常拳拳。百年掌故了如指,耆旧风流舌粲莲。短书小记亦世说,时人不识刘临川。”施先生将郑逸梅的“短书小记”比作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予以赞扬,也为他不被时人所识而深感遗憾。

那是阴霾未扫的1974年的事,等到1982年《艺林散叶》由中华书局出版,随后的十年,也就是在郑逸梅先生88岁到98岁之间,他陆续写就并出版了近三十部600多万字的作品,如果单以作者年事之高和完成作品之丰来说,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由此,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有“补白大王”之称的郑老先生,又回到了读书人的视域当中,那些饶有风致的“短记小书”成了读书人茶余饭后床头几边的常见书。

近年中华书局的《郑逸梅作品集》,上海书画的《郑逸梅笔下》三种,南北呼应,又给了大家一个重读的机会。有趣的是,那个旧上海报业造就的“补白大王”,在当下这个网络时代,读者又给了他一个“八卦大师”美谥,且不管准确与否,庄谐有别,但或许正可以见出这些“短书小记”常读常新的特质。

郑逸梅作品的最大的特点是“博采”。举一个例子,谢其章先生《封面秀》中谈到商务印书馆《小说月报》的“突然死亡”,谢先生说:“我始终存有一个疑问,按照第22卷第12期版权页上的'中华民国二十年十二月十日初版’来推断,至晚二十号左右刊物就该发行上市了,为什么'新年特大号’迟至1月28日之前还没有在市面上出现呢?……究竟是哪一道程序上的延误造成了'一·二八’之前见不到一月号的《小说月报》,历史细节需要尽早搞清楚。”(84页)郑逸梅《书报话旧》的记载,可以让谢先生的疑问稍稍丰富一点,据郑老先生说,第23卷的“新年特大号”,延迟到1月27日才印毕,“编辑徐调孚获得一样本”(166页),其他全部在第二天毁于日寇战火。如果真有徐调孚先生拿到的劫余仅存的一册,或许可以让今天的爱书人淘书人稍减遗憾并心存些微的希望呢!

另一个例子是薛居正《旧五代史》原本踪迹之迷。1930年代初,张元济主持辑印《百衲本二十四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薛氏原书,为此曾发布广告重金征求。但薛史若存若亡,久征未得。当时获得的唯一线索,是说有歙县汪允宗旧藏本,1915年在香港转售广东书商。当年汪兆镛、叶恭绰等都曾受张元济之托追踪薛史,1931年1月汪兆镛致张元济信言之凿凿,“金刊 薛史,闻确系丁少蓝购得,由粤携宁,现归湖州故里”(《张元济年谱》349页),但丁乃扬(少蓝)托言移家时失去。一直到建国初年,似又有薛史的踪迹,1953年3月27日,张元济在给商务同事丁英桂的信中说:“近闻《旧五代史》有出世之信,可喜!”(《张元济书札》181页)但没有细说“出世之信”的具体内容。我颇怀疑薛史这次的“出世之信”或许与郑逸梅有关。郑逸梅先生《<百衲本二十四史>独缺<薛史>》引述了溧阳人彭谷声解放初写给他的信,信中说:

《薛史》为海内著名孤本,先祖宦粤时所得,有鉴于清明上河图故事,从不轻示于人。抗战时期,弟亲自挑至皖南,始克保全。

当时彭谷声曾请吴湖帆绘千里负书图以为纪念,后来他客死西陲,郑逸梅先生曾写信给他的儿子彭长卿询问此事,长卿回复“当时年幼,不知道这回事,或许父亲离沪时寄存戚友处也未可知”(《书报话旧》26-27页)。这大概是《薛史》若隐若现的最近的踪迹了。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