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梅丨大姐

天空阴沉,窗外大雨如注,一如我此刻心情。视频里,大姐瘦弱的身躯和越来越酷似爹爹的面容,让我心酸不已,眼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心也陷入了沉思。

大姐属羊,和我一个属相,是大我一轮的羊,算来今年是六十二岁了。听母亲说,大姐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也还算不错,父亲当时正在淮阳师范学习,初为人父的他知道姐姐出生的消息后,欣喜若狂,从淮阳步行赶到老家,只为看一眼他心爱的女儿,并为大姐取名叫爱银。我只知道这个名字很土气,多年后才知道,父亲有个非常要好的同窗好友,两人曾相约,成家生子后,要给两家的孩子都取一样的名字。那位刘姓叔叔家先有了个女孩,取名爱银,所以大姐就应约也叫爱银,后来又相继有了素梅,素萍的诞生。因为有了共同的名字,两家两代人就分外亲切,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见证了兄弟情深。所以在父亲弥留之际,是刘叔坐在病床边,握住父亲渐渐没有了温度的手。

母亲说“爱银从小是个宝贝呢”有爷爷奶奶的疼爱,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年,后来风云突变,父亲在大姐九岁那年被打成右派,每日里被他的那些学生们押着批斗,他们说爹爹是臭老九。那时候大姐刚读小学二年级,二姐和哥哥也相继出世,父亲被打成右派后,没有了工资,家里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母亲也受父亲的连累,在生产队里抬不起头来,母亲既要干活挣工分,又顾不上家里的孩子,只有忍痛把大姐的小书包藏起来,让她在家照看弟弟妹妹。那时候二姐也才四岁多,哥哥才几个月大。母亲干活,大姐就背着小的,扯着大的,那个叫宝银的弟弟,就是在她瘦小羸弱的背上长大。

大姐十六七岁的时候已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精通各种农活,像个大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腊月二十几了,冰天雪地,大姐还在离家好几里路的工地上挖河工,大概是挖河道。那时我刚刚模模糊糊记事,大概四五岁的年纪吧。大姐在工地上分的用棉仔油炸的豆面丸子,自己舍不得吃,用大家都吃饭的时间,跑了几里路把带有她体温的丸子送到家中,自己又马不停蹄的跑去工地干活,那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吃到的唯一一次最好吃的丸子。从那以后就盼着大姐回来的身影,这一盼就盼到了大年三十,我才看到我亲爱的大姐,拖着疲惫的身躯,正值豆蔻年华的她,脸上看不到一丝红晕,连头发都缺乏营养似的,干枯,淡黄,憔悴的让人心疼。

忽然有一天,久没登门的舅舅来到我家,神秘兮兮的和母亲说着什么,还带来了两块带着漂亮花朵的绸缎,两块灯芯绒布。舅舅走后,我隐隐约约听大人们说是给大姐订亲了。男方就是我舅妈妹妹的孩子,早几年移民去了宁夏。舅舅来做媒,等于说是亲上加亲,母亲自小就听舅舅的,自然是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时大姐可是全凭父母做主,她那对象连见都没见过面。后来也算舅舅没说假话,上天对我姐不薄,未来的姐夫高高的个子,五官端正,也算是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

那时候,我只知道宁夏是个很遥远的地方,竟天真的以为天底下只有我的老家丁村是个苦地方,大姐嫁过去,就会离开贫穷,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七十年代中期的春天,姐夫来接大姐,在家简单的办了一桌酒席,在父母的千叮万嘱中,在兄弟和妹妹的泪眼中,大姐一步三回头的和我们挥别,直到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肯回家。

都说婆媳自古是天敌,大姐也没有逃脱这种千百年来恒古不变的准则,远离家乡的姐姐,和当地人语言不通,饮食习惯也不同,再加上更加繁重的农活,婆婆不体贴,姐夫又是孝子,从没有离开过爹娘的她整日以泪洗面。每一封请人写来的书信都让家里人哭成一团,母亲更是揪心,彻夜难眠。有一次,腊月二十几了,父亲都已写好了过年的春联,邮电局送来大姐的加急电报“速来接我”娘也流泪,爹也慌乱,急忙给爹爹打点西去的行囊,都说那里比河南冷得多,到底有多冷谁也不知道,爹爹就想起伯父新买的帽子,不管是怎样的心情,爹爹还是想体面一点去女儿家。可是那个吝啬的伯父却说那是他闺女给他买来过年戴的,不肯借与当时落魄的父亲,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多次问及母亲“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父亲的年是在火车上过的,他终于接回了让他牵肠挂怀的爱银,那时姐姐已怀有几个月的身孕,父母铁了心的要把闺女留在身边,不肯再放手让自己的骨肉离开。过了几个月,大外甥女出生,姐夫也一封封的书信哀求,后来又当着爹娘的面,保证不让大姐再受委屈,几经周折,大姐又随姐夫去了遥远的宁夏。这一走就是几年,有了孩子的牵绊,年轻的心也逐渐稳定,以后的书信里也不再愁云惨淡。只是回娘家的路却是那么艰难,从大姐家到河南要坐三天三夜的车,大姐又晕车又不识字,再加上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三两年来一趟,来的时候像过年一样,欢天喜地,走的时候却都是难舍难分,哭哭啼啼。我每每都害怕送别,一说要到了快要分别的时刻我就躲起来,算着大姐已走远了,再回来安慰伤心的父母,不是不爱大姐,不是不心疼父母,因为爱才选择逃避,我太怕大姐不舍的眼神和父母伤心的泪水。

多年来,虽然天各一方,大姐和我们的心一直都是紧紧相连,大姐是个要强的人,谁对她的一点好,哪怕是一句温暖的话她都会记在心里,伺机报答。后来,我们各有家庭,各有子女,那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根深蒂固,大姐也真正让我体会到了长姐如母的姐妹深情。生活中的喜悦和苦闷都愿与姐姐一起分享,姐妹俩有时边哭边笑,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的存在。母亲年迈,不忍让她担心,心中的不愉快只有向大姐倾诉,有时会不自觉的流下难过的泪水,大姐的情绪也就跟着我起起伏伏,我笑她也笑,我哭她也哭。

如今,外甥女外甥相继长大,也都孝顺懂事,姐夫也是厚道人,对大姐也算体贴。可是,由于常年的过度操劳,姐姐的身体却出了状况,开始只是说头晕,四肢无力,后几经诊断才得以确诊,我可怜的大姐却得了一种不很常见的继发性帕金森病,人也越来越瘦弱,走路不由自主的倾斜,浑身都抖个不停。每次和她通话,正说话间,电话有时会戛然而止,我的心就会揪着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我知道那是大姐又累了,那个巴掌大的手机又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

一篇小文,几度哽咽!无论距离多么遥远,不管时光如何变迁,大姐和我永远都是剪不断的手足情深,割不裂的血脉相连。

感谢上苍赐与我的珍贵礼物,那就是漫长的人生旅途有你相伴,能喊你一声大姐真好!愿上帝保佑我的姐姐,让她少一点疾病的折磨,多一点幸福和欢笑。我亲爱的大姐,我心里梦里永远的思念和牵挂,如果可以,我多想能像小时候你喂我吃东西一样,把你的帕金森拿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作 者 简 介

赵梅,河南郸城县人,生于六十年代末,系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热爱文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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