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33 号征文:砍 柴 || 孙一民(陕西)

文/孙一民

编辑/落英小桥

落户山村那几年,沿山一带农户没有煤烧,终南山不产煤,村子很穷,没有能力到北山去拉煤。烧水做饭都离不开柴草,苞谷杆和麦秸草不够用,家家户户都到山上去砍柴,老弱妇女在慈云山坡割蒿草搂树叶,精壮男劳都要进到终南山里去砍伐各类乔灌木等硬柴。那时候,整个一座终南山,从前到后进去四、五十里,都被砍得光秃秃的。
一九六九年初春,我住进村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盘锅灶、安风箱,解决“食为天”的首要大事。锅灶是生产队给盘好的,风箱要在周围邻居的指导下自己掏钱买,因为要长期落户,所以就花了十几元钱买了一架桐木做的好风箱。万事具备之后,生产队刘副队长掐了一捆干柴给我,说:“先从房东家借点柴给你用,今后要跟我们一起去山上给自己拿柴,明天你先去小卖部买把斧头,找人帮你磨璨(当地方言,是“磨快”的意思),看你这披挂(当地方言,是“体塊”的意思),一次拿个一百多斤没嘛达!”
第二天,我购置了斧头和绳子,房东帮我磨璨了斧头。房东的弟弟昌娃刚从宝鸡峡修水库回来,也有几年没上山砍柴了,听说我要上山砍柴,愿意和我一同去。昌娃借了两副担把(一种木制的扛柴工具),给了我一副,又叫我用毛巾缝了个馍袋子。
第二天天不亮,昌娃叫起了我。我向他学着将绳子缠在腰上,别上斧头,扛上担把,装了一袋子馍,就跟着他出了门。来到村西头路口,刘副队长和另外两个人也是全副武装,站在村口等我们,会合后就向村西方向出发了。一路无话,约摸走了有五、六里路,就进了山口,昌娃说叫“涝峪口”。山谷里的涝峪河在我们身边“哗啦啦”地流着。天开始发亮,鸟儿出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当时的终南山,虽然被乱砍乱伐砍光了树林等植被,但野草仍旧覆盖着大山,山坡还是绿绿的,草丛中盛开着一簇簇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我生在平原,没见过大山,感觉山中风景美极了,不由地唱起了“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打虎上山”的一段,刚唱了两声,刘副队长就说:“甭唱了,甭唱了!留着劲儿等掂上柴再唱。”我突然反应过来,农村兴唱秦腔,少有人爱听京剧样板戏,况且我唱的也是不伦不类。听队长一说,赶紧打住,一声不吭地跟着队伍往山上走。大约走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到上午九点多时,来到了一个叉路口,刘副队长用左手往东边山上一指,说:“昌娃!你俩去这架山。这架山上柴多,留给你俩年青人去拿。我们三个人到前边的山上去,谁拿够了就回家,不用候。”听了刘队长的话,昌娃和我就向刘副队长指的山上爬去。
终南山的春天,景色多致,风光奇异,山与天相连,生出绕云紫气,十分壮观。看着这梦幻般的景色,我不由地想起了唐代诗人张乔写初春《终南山》的诗“带雪复衔春,横天占半秦。势奇看不定,景变写难真。洞远皆通岳,川多更有神。白云幽绝处,自古属樵人。”春天的终南山,积雪尚未消完,山坡阴面仍覆盖着皑皑白雪,山坡的阳面却已是绿草莹莹、山花烂漫。终南山横卧东西数百里,占去了一半秦川大地。山上风景多变,很难描绘出来。高耸的山峰,白云缭绕,在这绝顶通幽的地方,从来都是属于上山砍柴的樵夫。我结合眼前的景色,理解张乔诗的意境,倍觉作为一个樵夫的自豪,虽然四、五个小时的山路爬得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心情却是十分的愉悦。这可能就是书生气吧!我跟在昌娃身后往山顶攀登,一会儿,白云弥漫,看不清路,也看不清景物;继续前行,一会儿,白云却分向两边;再回头看,走过的路,分向两边的白云又合拢起来,汇成茫茫云海,把人置于白云之中,感觉却是蒙蒙细雾。被白云化成烟雾笼罩下的终南山,使人难以见到它的真实面目,这若隐若现的美景实在太醉人了,我似乎忘了是上山砍柴来了,却像是游人一般,心情激荡,感慨万千!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攀登,我二人从山的西面登上了山顶。到山顶一看,傻眼了,整架山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长了一山顶的葛藤。回来后经查地图,才知道我俩登上去的是终南山的主脊光头山,海拔有2000多米,这是后话。当时,昌娃带着我满山跑着找柴砍,最后发现山的东边半山腰处有一片树林,山坡很陡,要下去最少还得一个多小时。昌娃说:“砍柴来了,不能空手回去,否则会被别人笑话的,我们下去吧。”我想刘副队长说这架山上柴多,不是说山顶有柴,而是背坡半山腰有柴。不管哪儿有柴,砍柴来了,都要奔着柴去。于是,我俩将担把和馍袋子放在山上,把绳子栓在一棵小树上,将斧头别在腰上,拉着绳子,从山顶向半山腰蜒去。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俩手拉着绳子,眼向下看,不停地寻找落脚的地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下挪动。感觉用了好长时间,才到了小树林。进了树林,挥起板斧,一顿猛砍,砍倒了一片树,又砍掉枝枝杈杈,用绳子捆住树干往山上拉。这时,就听昌娃大叫“不好”,我一看他的脸和头肿得像斗大,以为是蚂蜂把他蛰了。他说不是,是误砍了漆树,浑身上下都出漆了。好在我对漆不敏感,没事。昌娃出着漆和我一起坚持把砍的柴慢慢地拉上了山梁。
这时侯,站在山顶看太阳,太阳已经偏西,估摸已有下午两三点了。砍柴的工作干完了,虽然在上山之后,全身上下又一次被汗水湿透了,但还是很高兴,因为再就是捆好担回家了。心劲儿一松,觉得已是饥肠辘辘,饿极了。想起拿馍袋子吃馍,昌娃拿到了他的馍袋,而我的馍袋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原来被几个老鸦叨到了另外的一座山梁上去了,把我气得哭了起来。昌娃把他的馍分一半给我吃,但我俩谁也没吃饱,喝了一肚子山泉(山高水高,山顶也有泉水),也只能将就了。
昌娃说要打担把了,让我随他去扯葛条。我们上的这架山,虽然没有柴,却满山都是葛条。扯了十几根葛条,用砍刀削去枝叶。昌娃开始打担把,我不会,看着他打。昌娃说:“打担把,就是把柴用葛条捆成一丈多长的人字形柴捆,把带来的担把固定在柴捆的身子与两条腿的中间部位就像是人的腰上,掂起来头和腿要两头一样重才行。”边说边捆,一会儿,人字形的柴捆绑好了,畅娃招呼我与他共同用力,将人字形的柴捆立起来,让柴捆两条腿着地,身子朝上,立直,然后用拐杖撑着柴捆的腰部,让柴捆站稳。畅娃伸头钻进担把的中间,把柴捆放倒架在两肩之上,试了试,说:“不行,头重脚轻,担把固定在柴捆的位置偏下了,得拆开重捆。”于是,又将柴捆放倒地上,卸下担把,挪动了一下位置,再捆好,再立起,再钻进去,又掂起试了试,说:“还是不行,这回是头轻脚重。”又放倒,又拆开,又捆。他边捆边不好意思地说:“也有几年没干这活了。”昌娃笨笨磕磕地拆了捆,困了拆,反复了好几次,我却在旁边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自疚,想着跟昌娃快点学会,以后要自己打担把。昌娃好不容易才把柴担的身子与两条腿搞平衡,他说可以了。然后又开始给我打,他边打边说我砍的柴有点多,都捆上担心我掂不动,劝我丢下几根少拿点。我想辛辛苦苦砍的舍不得丢,让他都帮我捆上,说能掂动。昌娃看我坚持,只好帮我把柴都捆了,这次因为有第一捆柴打担把的经验,熟练多了,很顺利地捆好了柴担。这时再看太阳,已经斜到西边很远一座大山的山顶,马上就要落山了,估摸也有后晌五点多钟了,我俩开始掂柴下山。
我掂起柴担,开始感觉并不重。跟着昌娃沿着下山的蚰蜒小道慢慢地往山下走,山陡路窄,扛着人字形的柴担很难行走,很多地方都是侧着身子,抓住山崖上的小灌木一点一点挪过去的,路的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深渊,昌娃不停地嘱咐我:“要小心,摔下去就会没命的。”这时的山还是来时那么美丽,花草还是来时那么鲜艳,但我再也没心思唱什么“打虎上山”,想什么唐代诗人张乔的诗了,只感觉肩头的柴担越来越重,两条腿不停地打颤。下山的路十分窄狭,立不住柴担没法歇息,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不停地往山下挪。此时的太阳已经落山,天很快就黑了。
我俩到了山下已经看不清道路,但是感觉山下的路比山上的路好走多了,就是不停地转山要不停地过河。掂着柴担过河可真不是件容易事,人字形的柴担平行掂在双肩上,前后长度得有一丈多长,小河两岸狭窄,河底较深,掂着柴担站着行走到河底时,柴担被卡在两岸狭窄的河谷里出不去,只好先掂起柴担,让柴担顺着水流的方向,人侧着身子坐下来,掂着柴担坐在地上,横着一点一点地往对岸蜲,先由岸上蜲到河底水里,再从河底蜲到对岸岸上,再把柴担立起来,用拐杖撑住,人的头退出来离开柴担歇一会儿,然后再钻进担把,掂起柴担继续前行,转过山脚遇到过河再坐下来往过蜲。就这样,昌娃我俩也不知走到了啥时,急忙出不了大山。汗水与河水在身上汇合,从头到脚一个铜钱大的干地方都没有,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一点儿劲都没了。我想着把柴撂在山里,以后再来拿,人先回去。昌娃却担心村里人笑话,坚持要拿回去。但实在是拿不动了,连累带饿,我感觉生命已经到了极限。
这时候,就听到山那边似乎有人喊:“一民子~!——昌娃子~!”夜深人静,大山里到深夜就静得更是可怕,突然听到人的喊声,这声音震得山谷迴响。“可能是村里人进山来接我们来了。”我俩想的同时大声喊:“在这儿呢!”一会儿,几簇火把照亮了山谷,人们急促地朝我俩走来,帮我们掂起柴担,埋怨我们心太重,掂得太多了。乡亲们帮我俩把柴担掂到山口,装上了他们拉来的架子车,回到村里,天已蒙蒙亮了。
第二天,村里人用秤称了我的柴,有一百四十多斤。
后来,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沿山一带,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煤气、天然气,再也不用上山砍柴了。政府封山育林政策的颁布实施,终南山又被茂密的森林覆盖了。我有时回到村里,仰望着云蒸霞蔚、郁郁葱葱的终南山,回忆起当年艰险的砍柴生活,不由人不珍惜今天过的好日子。

作者简介:孙一民(慈云山人),陕西省政府办公厅退休干部,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散曲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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