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积雪,共同的回忆
扯一点关于雪的白
文/行藏
谁煮腊粥香渐近,谁勾灯彩梦未休
天干水汽自难聚,风度城垣不易收
新火新衣京兆暖,旧年旧雁衡阳游
鼓楼南望云归处,想见家山雪满头
上面这首七律,写于12月30日的下午,我刚结束了一场趴在图书馆桌子上做的梦。梦很长,长得我几乎忘记了时间,只记得似乎是要开始一场远行,最后的画面是我用双手捧起一抔故乡的雪。
习惯性地起身揉脸,拿起手机翻翻朋友圈,滑呀滑,目光所及是全国各地的雪,和雪中的人。
真讨厌。
我看看窗外,与室内使人昏昏欲睡的暖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零下十度的北风呼啸,更无趣的是在严寒中依旧晴朗的天空。
这是没有雪的北京。
更糟糕的是,“收心斋”又发了一篇推送,看见标题我就迫不及待想点开了——(点击阅读)《学子化作精灵飞向雪花漫漫的操场》。恩高八九点钟的太阳们在欢笑声中玩雪,恩高某过气网红在图书馆惨兮兮地啃他的微积分,悲夫!感觉全世界的恶意都涌向了北京城。
然而,曹丞相说的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恩高某过气网红终于决定有所行动了:年轻人可以玩雪,我们老油条不可以吗?有雪的地方你们都晒雪,没雪的我们还不能怀念一下吗?
题目我都想好了:《扯一点关于雪的白》,一语双关,还运用了通感手法,妙啊!
于是果断拉开我的笔记本,word千言,倚马立就。
首先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我喜欢冬天,尤其喜欢下雪天。
然后阐述一个客观事实:高中三年,我还真没在学校打过雪仗,甚至没见到过一场像模像样的大雪。
对于我的态度问题,这很好理解。就像你不能要求鱼喜欢在地上爬一样,要求一个体脂比略微有那么一丢丢高的男生喜欢夏天那是不人道的。每个炎炎夏日,甘油和脂肪酸(我文科生,这是百度来的,明天有空把秋雨君拉出来问问)织成的天然外套都让我汗流浃背。
所以,还是冬天好,胖子也能愉快地苟活,穿上羽绒服连体型都遮了,美妙。
但不知道是不是惹恼了天上某位神仙,恩高虽然高,但三年里竟然没下过一场大雪,别说雪人了,我连雪球都没搓过。
我做梦都想恩高有一天早晨被暴雪淹没,天地间只留下宿舍这一座温暖的孤岛,我们四根老油条幸福地躺在孤岛里酣睡,不知地老天荒——一般这个时候,我的五点钟闹钟就疯狂地叫嚣起来,于是老油条哀叹一声,投入一整天的油炸煎熬中。
下面,就对“为什么大多数人都喜欢雪”做一个简单的技术分析(敲黑板)。
我可敬可亲的班主任+地理老师刘主任率先登场。
他告诉我们,地球这个球,和世界上大多数球一样,也是个会转的球。一边公转,一边自转,所以既有了四季更替,又有了昼夜变换。
在远古时期,人类在自然力量下瑟瑟发抖的岁月里,黑夜意味着未知、恐怖甚至是死亡;与之相对,光明给人温暖和希望。雪,大家都知道,“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白色,天然地招人喜欢。
举个例子。某天凌晨你起来,拉开窗帘,外面是黑压压的乌云,和外面是白皑皑的积雪,哪个使你愉快?显而易见。
刘主任继续说,因为接受太阳辐射的量有差异,地球按纬度由低到高分了热温寒三带。咱们在北温带的南侧,属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冬季最冷月均温在零摄氏度以上,这也就意味着“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基本上没可能了。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咱这边的人都没怎么见过大雪,一下雪当然趋之若鹜;如果让因纽特人来瞅瞅这雪,估计只能看见他们嘲讽的微笑。
下面是可爱的历史老师静静发言(唉,我好想静静)。
静静说,我们和古希腊不一样,他们是海洋文明,靠海吃饭,动不动风暴海啸的,所以自由且富有探险精神;咱们是农耕文明,靠地吃饭,春种秋收,所以稳定而保守。那么问题来了,在没有化肥没有杀虫剂的古代,雪究竟意味着什么?
瑞雪,兆丰年。
一场大雪,给农田都盖上了一层羊毛毯,雪虽然冷,雪下的苗都暖和了,能熬过这个冬天;开春雪化之后,又变成了灌溉农田的水源,否则华北春旱了解一下?
我们都是农耕文明中走出来的后人。对土地的眷念、对雪的渴望已经变成了一串基因密码,藏在我们的骨子里,流在我们的血管中。
最后当然是威武霸气的语文老师金花,爱称花姐。
花姐用她潇洒不羁的花式字体在黑板上写下“诗歌鉴赏”四个大字。
第一首,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第二首,卢纶《和张仆射塞下曲》:“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第三首,卓文君《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第四首,柳宗元《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
雪,意味着什么?
雪意味着岑参在轮台饮尽的那杯送别酒,和他目送友人消失在雪山之中的目光;意味着卢纶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当年雄姿英发的大唐;意味着卓文君已经因为司马相如而冷却的心,和她那高洁孤傲的风姿;意味着柳宗元被贬外放时的寂寞,和无人倾诉的苦楚。
雪是白的,也是冷的。雪是悲的,也是欢的。雪是刹那融化的,又是永垂不朽的。雪,有她的灵魂,在诗中,在中国人的心里。
我们对雪赋予深情,雪便成为寄寓我们情感的重要载体。看到她,心中便有万语千言。
我记得,一年前,也就是2018年的第一天,正是元旦,高三有难得的两天假期。我没回家,住学校,早早地跑到教室里,开始写刘主任布置的任务——新一年的计划。
因为那一次我写得很用心,所以至今都还记得我的题目:《站在一个逗号上》。
逗号,是暂时的休憩,更是新的起航。我以逗号形容2018年的第一天,因为我知道,过去的一切好坏都已经暂时休止,而未来的半年是我没有写完的人生故事。
写完之后我站在走廊上,前一天夜里下了一点雪,天一亮却只有屋檐和树枝上还残留着些许。我觉得那雪很好看,和远山、楼房、树林的构图分外和谐,黑白错落,层次鲜明。
我还记得,就是在高三的那个冬天,某个晚自习课间,大部分人依旧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少数几个同学去接热水喝(编者按:“少数几个同学”很写实)。过了一会儿,出去的同学突然冲进教室:“下雪了!”
大家一窝蜂地涌出去,在走廊上看细细的雪从昏暗的天空飘落。每个人都格外兴奋,大概他们高兴的并不仅是这一场小小的可怜的雪,而是在压抑而沉闷的复习备考中,能有这么短短的一刻可以给自己一个愉快的借口吧。
雪落下来,落在我们共同的记忆里。我们“咯吱咯吱”地踩着雪,走啊走,一回头,密密的脚印连成了长长的路——一条名叫青春的路。
后来我们松开了手,朝着自己的方向各自走去,路的远方是无穷的可能。
我还记得,2018年的第一天我发了条说说:“2018,来日重逢应在北”。
一年之后的今天,我真的在北京了,但当年与我一起看过雪的人们,却没有在这里重逢。
如今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中,不同的雪落在我们各自的大衣上,不知道有没有唤醒共同的一些记忆?
至于师弟师妹们。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还有很多像雪一样宝贵又像雪一样脆弱的东西,时间如是,青春亦如是。但也不必为此悲伤,雪固然是会化的;而雪化之后,流成涓涓春水,水汽氤氲、散入空中无迹可寻——这,才是雪的永生。
《寻梦环游记》里一句台词我很喜欢:“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真正为感情注入灵魂的,是长久的牵挂。愿你们远走高飞,愿你们始终记得这一场大雪。
今晚北京没有雪,今晚我很想念,想念曾经看过的雪,想念曾经陪我看雪的人。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鼓楼南望云归处,想见家山雪满头。”雪里藏着的,是我的故土,我的回忆,以及我留下的岁月啊。
另:附上我的个人公众号:“生色YouMe”
我想在字里行间,一窥众生颜色,其中
有我,也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