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婆婆语录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昨天跟渭南师专84级中文系蒲城的权兴锁师兄聊到了家庭，遂贴出旧作《婆婆语录》。该文刊发后，被《读者·乡土人文版》《杂文报》《特别关注》等多家刊物转载，是婆婆人生的经验、感触、无奈，更是几十年日子的浓缩。
婆婆语录
文 ‖ 张亚凌
婆婆不识字，钱的数目要是上了千，都数不过来。婆婆说的话倒蛮有味儿，遂悄悄记录下来。
语录一：话不要说满，事不能做满。淡淡，才能长流水；黏黏，就不能到头。
语录二：做事短就日子短。光顾着低头扳指头，盘算算计谁，哪有闲心看天高日头红？
语录三：善德善德，行善才能“得”；可恶可恶，做事可着边不给人留余地，就把自家“误”了。
语录四：人都是为了身和嘴，累了手和腿，手跟腿都没矛盾不闹意见，那就是认命。摊到自家头上的，就是自家该干的，就得干好。
语录五：二回活难做，二回话难说，第一回就要弄好，不返二。
语录六：你大（方言，指父亲）是没本事，全巷里的人都觉得窝囊。我不识字还脾气生倔，一般人，谁能跟我过？进了这个门，一辈子大小事都由着我。女人，只要在自家男人眼里值钱就行了。
语录七：你大临走前就躺在这儿，说“拓（方言，即大）汉长短（方言，此处相当于一定）不娶碎（方言，即小）妻”。我说你放心，再嫁不如另托生，我就给你抓娃娃看门户。熬一熬，啥都变好了。日子就是这样，谁半夜也捡不到个金元宝，比熬劲。
语录八：娃娃要管树要修剪，歪瓜裂枣哪个是娘胎里带的？
语录九：天大的事也没口大，饭桌上不要骂娃娃。连一顿饭都不叫娃吃好，还想叫娃把事做好？
语录十：嫁女比娶媳妇难多了。娶媳妇是一家子准备好对付一个人，还是女人家。嫁女，嫁女就把个女娃娃送到一群人里，娃没本事叫人家欺负，有本事没进门腿就四处踏到了。嫁个没本事的怕日子过不前去，有本事了又怕拢不住。嫁穷不攀富，宁叫身上冻，不叫心里寒。
语录十一：地不哄人，你种啥地就长啥。地有性子，你哄它一时，它就气你一年。庄稼户，亏啥都不能亏地。
语录十二：“恨人有，嫌人穷”，人就是那么短的肠子。恨，再恨，人家的又不能跑到自家包包里；嫌，再嫌，人家又不累你，就是看人家不顺眼。就不知道，“自家”也是“人家”眼里的“人家”。
语录十三：不是我有多信教，我连耶稣都没见过，信啥哩。我信你大，你大说走就走，把我扔在半路上；我信我娃，我娃有自己的碎家。我信教，教会又跑不了，迟早去，都在那地方等我。
婆婆语录，是婆婆人生的经验，生活的感触，也有无奈，更是几十年日子的浓缩。
（婆婆去世后，儿子笃行为奶奶写了篇随笔。）
葬 礼
文‖王笃行
一场持续了近十天的大雨，坍塌了我家一排厦房，埋葬了我的奶奶。这是我第二次经历亲人的离去。6年前，我目送外婆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年，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肤浅地只懂得北京成功举办奥运会的喜悦，却不懂亲人离去的悲苦。我仍记得守灵的那天晚上，楼下灵堂前人们哭天喊地，楼上的我却为了活跃气氛，唱起了当时流行的《北京欢迎你》。我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那晚对亡灵的亵渎——再好听的歌唱出来都像乌鸦的叫声，丑陋无比。我想，如果妈妈知道我那晚的举动，一定会流下伤心的泪，渗杂着失望与悲痛。
6年过去了，我也不知目睹了多少亲人披麻戴孝吊念长者的场景，只是路过，我都不会露出一丝喜色，——先前犯过错，我学会了改正。
奶奶躺在冰棺里，灵前爸爸哭得悲痛欲绝，我真的无法平静下来：奶奶的脾气和爸爸一样，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两个同样暴躁的人是如何相处的。奶奶生前，我总能看到他们电光火石的场景。现在，不会再有了。
棺材被抬上灵车时，爸爸跪在车前，涕泗横流。那时刚下过雨，农村的地面尽是泥巴，他跪着，继而又趴着，甚至哭得晕倒在了地方。白色的丧服早已变成了泥土色，狼狈的身影背后是多少懊悔与无助？我想，爸爸一定很后悔，也一定很自责，曾与唯一而至亲的母亲争吵过。
是否只有在失去时才懂得珍惜？这句话我们或许都反省了很多遍，却没有纠正自己对爱的挥霍。
灵堂前，姑姑姑妈哭得哑了嗓子，灵堂外空旷一片。坍塌了的几间厦房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只有门口一间用来当做灵堂的平房。这，就是我家破败的现状，就像奶奶的一生，勤俭节约，却并不比别人幸福。直到最后，房倒了，自己也跟着走了。
奶奶一辈子风风火火，干净利索，走都走得这么干净，没被塌个半身不遂，没给子女留一丝麻烦。只是，留下了无尽的伤痛。
虽说人固有一死，但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总让人难以接受。爸爸甚至连路都走不稳了，一下子老了很多。我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直到入棺下葬，我都没能见到她。一张相片，就成了寄托思念的唯一。
人的一生终究不会太长，该珍惜的就不能挥霍。不要在年轻时埋葬了爱与感恩；年长后，又埋葬了至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