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废都》,一位普通读者的感悟与“再发现”

#首届书评创作大赛# 重读《废都》,一位普通读者的感悟与“再发现”

第一次完整地看完贾平凹的小说《废都》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于此之前,在一些地摊小报上陆陆续续看过这部小说的零碎章节或片段,无一例外全都是夹带着一连串空白小方块并特别注明此处删掉多少多少字,让人心跳加速、浮想联翩的“香艳”内容。如此“突出重点”的管窥之下,那时的许多人都知道了有个叫贾平凹的陕西作家,写了一部“非常不一般”、值得期待的“另类”小说。

我那时候二十多岁,在武钢焦化厂当工人。每天与生冷的煤炭与巨大的机器打交道。下了班,哪都不去,靠在宿舍的床头,自觉变成了爱学习的好青年,“心无旁骛”、“如饥似渴”地抱着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小说《废都》,孜孜以求,爱不释手!

那时候的我,精力充沛,热情饱满。能奢望正值青春年少的我,把《废都》这部大作品看出什么层次与境界,甚至隐匿其间的“微言大义”来?

我对《废都》的全部观感和印象,无外乎就是一个叫庄之蝶的著名作家,与牛月清、唐婉儿、柳月及阿灿等多位性格迥异的女性之间的情感纠葛。尽管我十分清楚这些“感情戏”并非这部小说的全部,无奈作者对两性关系过于直白露骨,甚至于浓墨重彩、 乐此不疲的深度描述,是否让我等“动机不纯”、“意志不坚定者”有了厚此薄彼的理由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岂不成了贾平凹的无意之失?

重读《废都》已是二十多年以后。究其原因,并非因为在此书问世之初,有位文化大咖、国学大师曾预言此书二十年后会大放光芒。也不是缘于这部小说获得过法国费米娜文学奖,以及法兰西共和国文学艺术荣誉奖。

对我来说,重读一本书是比较艰难的抉择,毕竟这世上还有太多的好书都没有机缘(时间与精力)去涉猎。之所以会再次找出这本纸质已显陈旧的老书来看,完全是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偶然原故。

曾经偶尔在央视看了一档有关中国诗词的节目。男嘉宾主持讲到了庄周梦蝶这个成语典故。大意是说,庄子梦中幻化成一只栩栩如生、翩翩起舞的蝴蝶,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一个人。醒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是庄子。究竟是庄子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为了庄子?到底是梦里还是梦外已经十分模糊分辨不清了。

我们不妨由此再引申一下,即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一位思想者,置身于一个物欲横流却精神空虚、信仰危机的时代洪流中,既不能独善其身,又不甘随波逐流,到底是该清醒还是沉睡?这不正是庄之蝶这样的文化人所面临的困境与抉择吗?

从“庄周梦蝶”到“庄之蝶”,这显然不是一种无意的巧合。我电光火石般地激灵了一下,顷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特殊的符号,一种特别的暗示。贾平凹给自己小说中的主线人物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喻意十分明显,一下子给全书定下了基调。

我所谓的“再发现”,仅仅只是相对于我以前对此书流于表面的肤浅认知而已,实在没有标榜与哗众取宠之意。现在有了这把“密钥”,加之多年之前阅读过后的意识残留,再读这部小说,感觉大不相同。不仅有了“知情人”般的优越,甚至还有着“参与者”的感同身受。这种阅读所带来的快感与收获,让我窃喜且满足。

《废都》是贾平凹的重要作品之一。这是一部描写知识分子生活的世情小说,我们甚至可以视之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社会的风俗史。小说以三十年前的历史文化名城西安为背景,描述了作家庄之蝶、书法家龚靖元、画家汪希眠及艺术家阮知非这“四大名人”的日常生活,同时也展现了“废都”西安各色人物芸芸众生的百态人生。

小说的总基调比较颓废与阴暗,如同一副陈旧的黑白照片。作者想要表达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人生的悲凉,病态的灵魂,价值的失落以及理想的坍塌。“孤独的灵魂无处安放”,精神上的无所依靠、无家可归,导致了自我沉沦、自我放逐成了小说中几乎所有人物的精神走向与共同命运。

作者忠于自己真实的灵魂,坚定从容地将其私底“见不得人”的内心世界坦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胆大妄为、标新立异,体现了贾平凹作为名作家的自信与不妥协。换作别人,还真不一定敢这么干。当然了,贾平凹是名人名家,早已凭其无与伦比的深厚功力使自己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撑起了一片广阔深远的天空。因而才有资本与底气坚持自我,展示最真实的自己。换作别人,不被修剪、修理成盆景才怪。

同样不愿被人任意修剪的还有卢梭。卢梭用率真坦诚的风格述写自传《忏悔录》,丝毫不用回避附着于他身上的人性之恶。他甚至把人的一切原始本能的要求都视作正常的、自然的东西而加以肯定。

贾平凹有没有与卢梭看齐的想法?我认为多少还是受了一些影响的。我们在《废都》一书中的确发现了卢梭式的严酷无情的自我剖析。贾平凹借用庄之蝶之口,曾发出过这样的感叹:自己已是一个伪得不能再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人了。这表明庄之蝶的潜意识中依然尚能进行自我反省与灵魂的自我净化。之所以他喜欢听哀乐和埙这种上古乐器发出的声音,我们可以理解为:听哀乐是在哀悼精神的死亡,而听埙的声音则是在寻找失去的精神家园。

作为一个有一定身份地位、有层次的文化名人,庄之蝶(们)与普通的民众是存在着明显的距离感的。我们不一定能够路过他的路,苦过他的苦。因而更谈不上快乐着他的快乐,忧伤着他的忧伤。这是只有“高等人”才配享有的情感奢华:失落与空虚,苦闷与寂寞;因为唾手可得的欲望遮蔽了他的心智,灵魂游离开了他的躯壳,剩下的几乎只有动物的本能。但众多女性香艳的肉体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太多的快乐与满足。只因为以庄之蝶为代表的一部分“社会精英们”在时代的大潮中已经迷失了自我,再也寻找不到回家的路。

庄之蝶被塑造成一个附着人格分裂的知识分子,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游离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既是有品位的文化流氓,又是高尚的卑劣者。而作为那只产疍的母鸡,作者贾平凹会否也是这样的人?

关于《废都》,有个话题始终绕不过去。这部小说有许多大胆露骨的性爱描写,过去很吸引读者的眼球(比如我),现在呢?不好意思,还那样。但这不是作品的全部。我们没必要以偏概全,断章取义地过分上纲上线,对作者进行道德绑架,甚至于人身攻击。凭心而论,比起同时期地摊上随处可见的黄书及躲躲藏藏售卖的违禁碟片,《废都》中的那点“荤”又算得了什么?

《废都》曾因“少儿不宜”、“不干净”而被禁过一段时间。身为“犯罪嫌疑人”的老贾同志估计会气得够呛。睁眼好好看看吧我的官老爷们,我这可是不折不扣“正儿八经”的纯文学作品,怎么就给“扫黄打非”了呢?不去“喝茶”不行吗?

其实书也得分给谁看,你让小学生去读《金瓶梅》试试?你能由此来作为衡量其艺术成就的标准?

我没有为贾平凹的作品背书的意思,以他的名气与地位也根本用不着。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废都》是一部很不错的作品,值得玩味与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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