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见 || 宋瑞林:东坡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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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人家》
作者|宋瑞林(陕西洛南)
东坡是我家乡云架山下的一个小山坡,因在路的东边,家乡人称之为东坡。
东坡住着三五户人家,房前屋后是十几亩山地,更多的是林木阴翳的树林、灌木丛和藤蔓。
十几亩山地长出的庄稼养活着这三五户人家。这些薄地地势高亢,光照充足,雨水丰沛的年景,竟收获了很多的粮食、蔬菜。你看,东坡人家的屋檐下挂着金灿灿的玉米,还有那一串串火焰般的辣椒。
一只眼睛亮乎乎的肥猫正卧在门墩上,安静的望着远处的山峦,远处是一条状如巨蟒盘旋的绵延山脉,巨蟒的头部下面是一个天然洞开的石洞,不时有豪华的小轿车、装载沉重的货车、突突突轰响的农用车驶过。
东坡的赵老汉年龄很大了,身材瘦削、高大,嘴上常年噙着一支长长的烟管,他吸的是自己营务的旱烟片。他在山地上每年春上务上一片旱烟,从不用化肥、农药,用的都是农家肥,还有他自己配的土农药。
一到冬天,他把那块地翻得很深,经过一冬的凝冻,正是春节,山里的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欢悦里时,赵老汉趁着地里还有一些残雪,又把地细细的翻一遍,用他粗笨、沉重的镢头,把土坷垃敲成碎块碎末,待到风和日暖时,他自己弄一个苗床,下一些烟籽,他像呵护自己的孙子一样,精心的看管、照料。
务弄烟苗可是精细活哩,遇到霜冻的夜晚,赵老汉早早在天还没有黄昏时,就盖上厚厚的草帘子,风日晴和时,他又揭开薄膜,通风炼苗。山中一场春雨落过,也到栽植烟苗的时候了,他不让老伴插手,他把一颗颗烟苗几乎是等距离栽好,他可不是老脑筋人,可信科学呢,他种的也是地膜烤烟。遇到天旱时,老汉得要到乾江河吃力的挑水上坡,一勺一勺的清水浇着每一棵烟苗,累的老汉半天喘不过气来。
收获的时候,赵老汉的烟叶都摊在他门前的大青石上,老汉笑眯眯的翻捡着烟叶,他对走过来的王老汉说,咱弟兄俩都爱吃旱烟片,今年着啦,烟叶好的很呢。王老汉拿起一片烟叶,对着太阳看,金黄金黄的,散发着一股旱烟醇厚的香味呢。王老汉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东坡小伙子东子,少年家贫,读书读到初中辍学回家了,小伙聪明,还勤快,看到满山的栎树、青冈树,他自己制种、制菌,把伐回的一根根粗壮的栎树、青冈树,截成节儿,点上了木耳、香菇,初开始时,因为不掌握技术,木耳、香菇出的很差,星星点点的。
他就在街上的邮局给自己订阅了《中国食用菌》、《陕西科技报》等科普刊物,一个人在灯下啃,硬是把食用菌生产技术吃透了。慢慢的,他种的木耳、香菇一年比一年收成好。
每年春上,给他点菌的大妈大婶、年轻媳妇们散在他家的山坡上,这一段日子,女人们的说笑声充斥、飘荡在平日沉寂的东坡,东坡热闹起来了。
大娘大婶一边点菌,一边数落着儿媳的妖媚,大手大脚,花钱不心疼。说自己儿子在外面打工累死累活,儿媳在家里把脸抹得跟搪墙一样,眉毛扯得细细的像柳叶,特别是嘴唇打口红,跟吃了死老鼠一样。大娘大婶说着,叹气着,吐纳着对儿媳的不满。同时,又说起自己的孙子,说儿媳把孙子打扮的跟花一样,干净的很呢。我一辈子抓养了几个儿女,小时候都不是在水里泥里滚,还不是照样长大成人了。
这边是大娘大婶的埋怨声、叹气声,那边是一群年轻的媳妇们,手脚麻利的很,不一会儿,身边的木耳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她们说话不耽误手中的活。她们说婆婆的刻薄、刁钻,可是婆婆对丈夫、孩子哪个好呀,说着说着,咯咯咯的笑起来。她们埋怨老公这么长日子了,也不给家里打电话,太不像话了,也不想娃。
旁边的媳妇说:你是说也不想你吧。嘎嘎嘎的笑起来。正说着,手机响了,一看正是老公打来的,旁边的那几个媳妇都屏住气,凝神听着人家小两口说啥呢,打电话的小媳妇却拿着手机走到那片小树林里去了。
更多的时候,东坡是寂静的。山风吹过,地里的庄稼哗哗作响,山上的树林是雄浑的、激荡的涛声,好像万马在奔腾,又好像波涛在汹涌。
夏天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山色空濛,林木清新,一些鸟儿在林间热烈地鸣叫着,时不时能看见锦鸡、画眉、麻野雀在林子的开阔地带优雅的散步,那些彩色的翅膀好看的很,好像宫廷剧中公主仕女的服饰。雨水丰沛时节,山上冲刷出一条条小溪流,这些林中小溪,流淌在绿荫覆盖的深处。
有时,林中会跑出一只小鹿,低着头,在小溪旁饮水,它不时抬起头来,警觉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也是的,云架山的密林里,曾经有过一对豹子母子,威武雄壮的穿行在林莽里,还把东坡王老汉的一头老牛给吞吃了呢。
东坡山上是一座天然的植物园,古木苍茫,藤蔓缠绵。山色青翠之时,林中的野菜、野果、中药材次第长起来了。
我在年少时上山拽猪草,就意外的发现过一大片野樱桃林,我的母亲在那个饥饿的年月,从山上采回洋褡裢、腱子菇(一种沙棘)、粕般(一种野生草莓)、攒攒苔(北方的蔷薇)等这些山中果实,曾经充实了我饥饿的童年。
八月炸是山里最美的果品了,可惜的是,当人们采摘时,已经熟透了,大部分落到了地上。母亲偶尔带回一两只八月炸,味道比香蕉好那里去了。
山林里多的是中药材,苦参、红参、五味子、五倍子、猪苓、天麻等,漫山遍野都是的。东坡那个勤快的媳妇,每年采收中药材,要收入不少钱呢。
东坡人家的日子是安逸的、富足的、滋润的。
这几年,东坡人家的年轻人在天南地北的城市漂泊、打拼,东坡只剩下了一些年迈的老人,还有牙牙学语的娃娃,东坡沉寂下来了。只有那一两声狗吠、一两声鸡鸣,打破东坡的沉闷、寂静。外面世界的精彩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东坡的年轻人,渐渐的,他们在外面就发展的很好,把妻儿接进了城里,东坡的老人故土难离,说啥也不去,东坡现在就剩下几个老人了。
我是一个闲散的人,在家的日子里,散步到东坡,我掏出身上的香烟,递给赵老汉、王老汉,他们摆摆手,说不习惯抽这个。我和他们散坐在东坡的大青石上闲谝,老弟兄两个有些感伤的说,再过几年,东坡就没有人烟了。之后,我们三人是长久的沉默,赵老汉忽然说,前几天,我在地里,看见一群城里模样的人从东坡上云架山,我听见那个胖子说,他要搞旅游开发呢,哎,你说,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两位老人急切的望着我。
我能说什么呢。
(原文刊发于2013年11月30日《商洛日报》周末版。)
宋瑞林,陕西洛南人,生于六十年代末。陕西青年作家协会会员。酷爱文学文字,迄今为止,先后在《陕西工人报》、《咸阳日报》、《商洛日报》、《商洛电视报》、《西部文化》、《商洛文化》、《陕西民政》等报刊发表散文、小小说、文学评论一120多篇。
散文集《故园的涛声》正在筹备出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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