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石匠 石雕 石魂
杨建
我们那个深藏在大山中的村庄,至今尚有原始、朴拙的气息弥漫其中。随便走进哪家,都能见到几件粗笨的石具。石磨、石磙、石臼、石碓,让人恍如隔世。只是现在已少有人使用,它们有的被置于阴暗的旮旯任灰尘飞落,有的被弃于屋檐甚至露天下凭风吹日晒。它们无奈地委身一角,似在追忆昨日的辉煌,又像在默默诉说沧桑。
这些东西都出自村中驼爷之手。我不知道这些石具该归为用具,还是观赏品或者说是石雕艺术。因为每一件里驼爷都赋予它独特的内涵。石臼本是方或圆状,驼爷却打造成树杈筑鸟窝形状,磨盘应该是平凹的,驼爷却凿上一只石蛙,就是那简陋粗重的石磙,驼爷也在它两头刻上飞禽走兽。只是这些雕刻的线条太粗糙造型太粗劣,在我看来有点不伦不类。我想既为石具,精致一些尚可,弄上这些有何意义呢,再怎么着它的功能也只是舂米磨浆。
驼爷曾是村里的一绝,他凭借一支钢钎一只铁锤,凿来无限的荣耀。只是随着他的石具逐渐没了用场,让人遗忘,他身上的光环才日渐消失。我常常看到他站在那些被人遗弃的石具前,时而深情抚触时而愣愣发呆。不知道驼爷是在欣赏自己的创造,还是在为自己的技艺让人遗忘而悲伤?
驼爷从此寂寞了。寂寞了多年的驼爷,忽一日又搬出他那已锈迹斑斑的钎锤上南山石场了。村人们惊奇:这老头莫非石魂附身?几天后我上山去,看到那凸凹不平的石场里,驼爷在夕阳的余晖下,衣着褴褛,满身尘土,石雕般的脸上滚着大颗的汗珠,正挥动着钎锤,表情肃穆地凿着什么。我让这幕触动了。我想如果驼爷是在追寻他的石艺的话,倘若能将他这个造型凝固下来,那才是一件绝好的艺术品。
一个月后,人们看着驼爷上山,却再也没见到他下山来。他安然地伏在他那尊雕件上。
我是在后来才看到驼爷那件尚未完成的石雕的。未到跟前,我就被惊住了,这正是我那天看到的驼爷在夕阳余晖下挥锤雕凿的造型!面对它我心潮翻滚,驼爷是想将自己的形象长留人间,还是想以此来向人们唤醒什么?驼爷已如他这尊石雕成为永恒,而我对他的体味却在他永恒的瞬间。我觉得那些沉默的看似没有生命的一件件石具,其实与驼爷早已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用粗犷的手法留下这些大气的石艺,岁月虽然给它们烙上了打磨的痕迹,但它们最深处的生命源泉却未曾停息。当我静心去体悟这些曾让人遗弃的石具,驼爷那心无旁骛、用生命雕凿艺术的精神不时浮现在我眼前,撞击着我的心灵。在我内心深处,驼爷渐渐地幻化为山里人虔诚坚韧、自信尚美的精神象征,而那些无处不在的石具,也在我心中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