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飞——《我什么也没说》
有日子不写东西了。
我之所以不大写了,一方面是最近的课实在太多,每个周有将近三十节,琐事又太多,颇有些心神不宁;而另一方面则是听说,我写的东西太多,有炫耀的嫌疑,而我谈的又多是教育问题,又有一些文字过于激烈,又碰上不少喜欢对号入座的吃瓜群众,不免犯了众怒。于是索性停笔,待风声过去了,我再出来得瑟。
说真话的人,有时是很惹人厌的。
想起了鲁迅先生的《立论》: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Hehe!He,hehehehe!
说人家孩子“将来要死的”,的确该打。不要将人家看作智障,发财也好,当官也罢,人家未必当真,此刻正合恭维,假话无害,真话可恶,“愤青”不需要教,倒是宽容需要从小涵养。
正如某些奖项的评选,不管标准是否合理,只要是官方选出来的,那必定就是对的,如果有人质疑,而不去恭维,便显得“可恶至极”,立刻便要挥舞大棒,恨不得“立毙杖下”才好。
如果要两不得罪,又保全自身,这问题“成熟”的人是怎么解决的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he!he,he he he he!’”
“这孩子呵!”――怎样?您可以自己想。
“您瞧!”――瞧什么?您想瞧见什么就瞧见什么。
“多么……”――多么啥?您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
“阿唷!哈哈!Hehe!he,he he he he!”――打什么哈哈?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说了。
我给出了基本的句式,留给您去填上最让您满意的内容。
我没有说慌,也绝不会遭打,更不会被跨省。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片太平盛世,看到了一片歌舞升平,看到了中国教育的蒸蒸日上,阿唷,你看中国这教育,呵呵,您瞧,多么……
我们只是平凡的大多数,趋吉避凶成了本能和生存法则。有人说:“别跟我谈理想,戒了。”所以,真理、道德、良知,在生存的现实面前那就是浮云啊浮云。
所以,群众表示情绪稳定,淡定围观,悄悄路过,被采访也只会说:“我是来打酱油的”。
前些日子看网上的两张照片,四个学生在教室的一角喝酒吃肉、推杯换盏,前面老师视如不见,从容淡定地上着课,我在朋友圈发了一个说说:“你觉得如果我是那个老师,会怎么样?”我的学生们大抵回以“连人带桌子踹出去”“那几个孩子凉了”云云,可谓深知其师的个性和德性。
身为一名“臭老九”不假,然而我首先还是一个文人,而中国的文人,往往是有几根硬骨头的,不巧,我就有几根。
这些年学生的地位越抬越高,伴随着的就是老师地位的不断下滑。同时也意味着教师教育手段的不断枯竭。除了赏识和夸赞,老师连和学生大声说话都不敢,生怕开罪了学生,小日子不好过。因为一旦师生发生冲突,无一例外,舆论一定倒向学生,认为学生是未成年人,是弱势群体,然后妖魔化老师,恨不得把老师打倒在地,还踏上一只脚。
正因为如此,很多老师干脆听之任之,不管不问,做起了杨不管。稍微刚烈一点的老师,不敢对学生下手,干脆就作践自己,跪舔学生,试图震撼学生、感化学生。正如上课的那位老师,虽然站着,其实已经跪下了。
这样的课堂,是对教师人格的践踏,不管他人能不能忍受,反正,我无法忍受……
也许有人会说,只要你去管,那么那位被免职的副校长说的那句“宁可老师不当”就也许会立刻兑现……
也许有人会说,只要你去管,磕磕碰碰会如那个打了学生一戒尺的老师那样赔款从3万起……
也许有人会说,只要你去管,你会和留写作业鲍老师一样身中26刀,或者像没收那扑克牌的朱老师一样被捅死,倒在教室……
……
但是,不管我最后是不是鲜血直流躺着离开教室,我只愿站着教书,不愿跪着教书……
至于偶尔跳出来说几句不中听的真话,我还是会做的。
想起了抗日战争时期,当梁从诫问母亲林徽因:若是日军攻入四川大家都没有退路怎么办时,林徽因从容地答道:“我们中国的念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嘛,我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么~”
当然,我想,中国的教育或许应该大概可能还是有希望的,中国的教师们,会有希望的,似乎好像也许吧。
您瞧,阿唷!呵呵,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