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春:观众极其希望能够听懂京剧

京剧的舞台语言,脱离北京语音的地方很多。因为京剧是把弋腔、昆腔、秦腔、梆子、徽调、汉调,以及南锣、花鼓、民歌小调等不同的曲调,综合成了另一种新的剧种——西皮、二黄。前者基本上是由西秦腔变化的,后者是由徽调变化的。在音乐方面,它吸收了戏曲音乐,说唱音乐,以及民歌小调的优点,在演出上也吸收了许多剧种的优秀处理。这就是今天的京剧。

京剧既是由这些多种多样的因素形成,因此它的语言就不可能是纯粹的北京话。现在的京剧唱念,有些地方保留着各种地方戏的语言,有些是京音。从京剧的历史形成来看,这些痕迹是必然有的。有些为着发音的便利,一直保留到今天,也是很自然的。但是谈到汉语规范化的问题,这些历史上的残余,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京剧虽然包含了许多剧种的成分,但它究竟是京剧,因此它就应该考虑用北京语音,就像汉剧用湖北语音,川剧用四川语音一样。今天的京剧中有许多吴音、汉音、徽音,这些都不是北京人日常生活中的语音。如果把这些语音用到日常生活中去,不是惹人好笑,就是使人听不懂。京剧里的这些语音成分,不但不自然,不能更有力地表达思想感情,而且也使京剧的语音显得混乱。

有人说:“京剧是一种深奥的艺术,观众必须先学会怎样来听戏,然后才能欣赏,才能了解,京戏不是一下子就能听懂的。”不错,在旧时代里,有闲的士大夫、地主阶级“靠大墙”闭目合晴,琢磨一字一声,倒往往是先学会了听戏,再来到剧场的。现在这个腐朽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在这伟大的新时代里,应当诚恳地本着为广大人民服务的精神来演戏,我们应当争取观众听懂我们的念唱的内容。今天许多观众说京剧听不懂,这是事实。演员用加过工的嗓子演唱,字音本来就不如用本嗓演唱清楚,再加上一些不容易懂的非北京的语音,当然就更不容易使人听懂了。京剧如果不努力争取使观众听懂,是不对的。我们有责任做到使观众不必先学怎样听戏再到剧场。我们应当把京剧里如何贯彻汉语规范化的问题及时提出来,共同研究、讨论。

有人说京剧的唱念,假若取消了“上口”字,改掉了各地方语音的成分,那就会失掉京剧的特有风格。难道京剧的特有风格,就是在这一点上?难道保持令人听不懂的“莫测高深”的读音,就是特有风格?

京剧演员都会说很好的北京话,用京音来唱念,演员是毫不困难的。至于用京音来唱传统的唱腔,当然有些地方必须加以改变。以我初步的试验,用北京语音来唱的时候,许多曲调可以不用多加改变,只需在个别字上改变一两个音符,即可保持原有曲调的韵味和感情。韵白不受调曲的限制,更容易解决。这当然不是简单的事,可也不是太费手脚的事,因为基本的曲调可以不动,只需照字音的高低,稍微变更一下音符就行。

这样,在乍唱或乍念时,也许会觉得多少有点别扭,但稍一习惯,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最近在演出《将相和》时,曾试验着做了一些。例如“蔺相如”的“如”字,直截地念唱为“如”,不再念唱“日于”切;“知道”的“知”字,“金阶”的“阶”字,直截念唱为“知”、“阶”,不再念或唱“之衣”切,“鸡哀”切;有许多观众遇见我时,表示同意我这个尝试,说:“你这样发音,我们听得更真切了。”这个初步的尝试,还有待于老前辈和朋友们的指教和研究。但是它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观众对于使用北京语音是欢迎的。

试验的时候,我个人有时也感到不习惯。例如“阶”字,由于我从小学戏的时候,就记准了要念唱“鸡哀”切,有时我也会很自然地就又念唱出这个音来,虽然我随时地争取念唱“阶”的本音,有时还不能“口到音准”。但是我觉得这不是主要问题,只要有决心,随时注意,养成习惯,就能克服这个困难了。

其实,在我们京剧里前辈的演员和现在的同行中,大力发挥北京语音的大有人在。听前辈传说,从前张二奎先生就是多用京音的,所以那时有“京腔大戏”之称。后来刘鸿声先生用他甜亮的喉咙,运用京音,发展了许多唱腔,虽然当时也遭到少数人的反对,但广大群众是热爱的、拥护的。金少山先生也喜用京音唱念,也受到了广大群众的欢迎。现在的老前辈和演员同志们,都或多或少地掌握了京音的唱念,比起早先的唱念来,已有了很大的变化。梅兰芳先生无论是唱或念,很多地方都运用了京音,创造了优美的曲调和韵味。梅先生之所以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爱,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这都说明了广大观众极其希望能够听懂京剧。原载于1956年5月《戏剧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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