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那些生猛爱情,再也没人敢拍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宅总有理(ID:zmrben115),作者:宅少,原文标题:《全民狂追,真实见血,90年代那些生猛爱情,再也没人敢拍了》,题图来自:《庐山恋》
“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作家·雷蒙德·卡佛,出自作品:《当我们谈爱情时我们在谈什么》
一
1978年,老人去日本转了转。10月,对方就来我们这儿搞影展。随后,一部叫《追捕》的电影在中国掀起观影狂潮。高仓健把全国妇女的审美给扭转过来,导致唐国强老师差点失业。
不光是高仓健的硬汉形象令人疯迷,片中,真由美骑在马上对杜丘那句青春靓丽的“我喜欢你!”,也把广大群众看得胸口扑腾。那时,还没有哪个男青年敢如此大胆地表白。
女青年,就更说不出口了。
“叫一代国人心动的台词”
真由美老师奔放的示爱,是青年们心中的无限向往,但听了耳根子要发红的。
不怪他们没见识,整个十年就八个样板戏,哪儿有热辣的爱情可言?不光那时没有,自建国以来,包办婚姻虽被废除,但真正的自由恋爱,屈指可数。中国大部分青年的勇敢,还比不上一个叫封芝琴的老人。
1944年,《解放日报》一篇报道轰动陕甘宁边区。一个叫封芝琴的姑娘,与青梅竹马的表兄相恋。结果他爹为了彩礼,三番两次破坏他们,把她许给其他人家。
封芝琴一怒之下,跑去找专区分署“马青天”断案,如愿收获结婚证书。后来,封芝琴的故事被改编成大名鼎鼎的《刘巧儿》。邓颖超看了新凤霞主演评剧《刘巧儿告状》,要求将其灌成唱片,在全国宣传。
“《刘巧儿》,左边是年轻的赵丽蓉老师”
1950年,新中国首部《婚姻法》强调“废除包办”。话是这么说,但社会的进步需要一个过程,意识的觉醒,往往更慢。上世纪50到70年代之间,很多青年人结合,还是通过组织、单位介绍,搞点聚会,领导说媒。
“建设祖国、挥洒热血”,是社会共识,模范、英雄、军人是姑娘们首选。
双方认识后,写写信,送送毛巾、钢笔,宣誓为国奋斗,就算恋爱了。
那时,恋爱个体意识淡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看上一个人觉得合适,就奔着结婚去。这一结,就是一辈子。离婚,那是要被唾弃的。青年男女都是先婚、后爱,办完婚礼再在颠簸岁月里深入认识彼此,直至白头偕老。
郑晓龙导演的《金婚》里,张国立和蒋雯丽这一对,虽然是自由恋爱,但那个时代,你不能出去约饭、看电影、压马路,否则被视为不正经,更没那么多甜言蜜语。婚前相处少,每次在一起光顾着甜蜜,很难发现性格差异、志趣不同,婚后要处理的问题就多了。
婚后,两人又吵又骂,手也动了,精神也出轨了,一度互相憎恶、形同陌路,闹离婚。当然最后没离成,风雨50年,走到了金婚。
孔笙导演的《父母爱情》也一样。郭涛和梅婷这一对,一个军人大老粗,一个是小资产情调大小姐。换个时代,能过到一起的可能性并不高。但在50年代,重要的不是地位、财富和相貌,是看一个人的本性。
梅婷选郭涛,是觉得他真诚、善良。生活趣味有差异,但也共赴风雨,过了一辈子。
“《父母爱情》,大家卫生习惯也不一样”
无论《金婚》还是《父母爱情》,主人公都觉得这辈子过得挺幸福。这是剧情必须的升华,也是对那个年代爱情模式的一种承认。
毕竟那时,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相爱之初,没掺杂太多社会性欲望,婚后再来缝缝补补,互相改变。
这种爱情,是一天天磨出来的。
二
50年代,反特电影《英雄虎胆》里面,女主角有一段伦巴舞。好多人为了看这两三分钟的伦巴,连看了十几场。可见当初广大男青年的冲动都被憋成了什么样子。
像《青春之歌》这种小说,哪怕涉及一丁点儿的爱情描写,也要画上红线,在同性朋友间争相传阅、反复品味。
至于那本惊世骇俗的《曼娜回忆录》,简直把70年代的男青年看得五内如焚。
那年头,人性的禁锢丝毫没有松动。1978年前,在马路上公开拥抱、接吻,是要被当流氓的。别说什么公开恋爱,一个男的就是偷偷摸摸多谈几次恋爱,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分手次数多,被指为生活作风有问题。
尤其到了那个特殊时期,一个人的家庭出身,直接影响他的爱情发展。
男女结合,要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开头,给组织写申请,要在婚礼上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恋爱先得过政审。
《山楂树之恋》里,周冬雨演的女主自卑又小心,生怕老三欺骗她感情。邓超和孙俪演《甜蜜蜜》,孙俪心理全是阴影,情感备受压抑,明明对邓超心怀好感,就是不敢大胆示爱,直到造成最终的悲剧。
“《甜蜜蜜》,一段苦恋悲歌”
这类恋情重见光明,是在电影《庐山恋》里。
1979年夏,江西作家毕必成到上影改剧本,利用空闲时间创作《庐山恋》。故事里,男主父亲遭迫害,陪母亲到庐山养病,与海外回国探亲的女主相识。一见倾心,却无法走到一起。5年后,两人在庐山重逢,终于压抑不住内心激情约定成婚。
除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庐山恋》更大的突破,是男女青年们能接吻了。
1979年,《大众电影》第5期封底刊登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剧照,王子和灰姑娘的拥吻。照片一出,引起巨大讨论,某兵团的宣传干事给杂志社写信,说你们怎么这么堕落,拿资产阶级情调来荼毒我国广大青少年?
“当年《大众电影》刊登的接吻照”
《大众电影》也狠,刊登全文,并广征社会各界的意见,最终在10期上以《寒流挡不住春天脚步》为名刊发意见结果:
“赞同该信观点的不到百分之三,这次咱们测出了人心向背。”
次年,《庐山恋》上映,电影里,女主冲男主脸上轻轻一啄,给全国青年男女都看高潮了。那一幕,成为中国影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吻,预示着一个新的恋爱时代到来。
后来,庐山建了个电影院,每天只放《庐山恋》,创下“世界上在同一影院连续放映时间最长的电影”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电影《庐山恋》里划时代的一幕”
1980年,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传入大陆,将广大青年心中蠢蠢欲动的爱恋唤醒。任何反对派,都挡不住它的步伐。
于是那一年,出了三件大事。
三
1980年,“感情破裂”首次被视为法定离婚理由写进《婚姻法》。同年3月,《当代》杂志上刊登了作家遇罗锦的《一个冬天的童话》,在这篇纪实文学中,遇罗锦描述了她婚姻上的苦闷、不甘,写出了对热烈爱情的期盼,在社会上引起一阵疾风骤雨。
早年,遇罗锦被下放到农村,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为了生活,忍气吞声四年。顺利离婚后,为了回城,她又找了个工人,通过结婚回京。婚后,遇罗锦发现跟对方志趣不合,无话可谈,精神世界千差万别。思考再三,遇罗锦哪怕顶着“忘恩负义”的名声也要离婚。
男工十分伤心,觉得她拿自己当跳板。
“《当代》刊发《一个冬天的童话》”
此事经纪实文学引起关注后,在社会上不断发酵,引起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否道德”的大讨论。有人指责遇罗锦拿前夫当工具,有人则支持她寻找人生幸福。是年9月,法院以“感情不合”为由判两人离婚。
随后,各大观点针锋相对,愈演愈烈。
次年,全国离婚率蹭蹭上涨。
此案引发关注时,一个名叫李爽的自由画家,认识了法国驻北京使馆文化处外交官白天祥。两人互相欣赏,谈起恋爱。
不久,相关部门的领导找到了李爽,希望她注意形象,不要带着老外出去压马路。
随着外界给的压力越来越大,李爽干脆搬到了白天祥的公寓里,埋头创作。
你跟谁谈恋爱没人管,没结婚就搬到一起住,这就是两码事了。这下好了,在广大群众的举报声中,李爽被判“未婚非法同居”,有关部门直接将其拘捕。最终李爽被判处2年劳改,白被驱逐出境。
为了救李爽,白天祥回国后四处奔走,不停地给政府写信,一直闹到法国总统那里。3年后,密特朗访华,与邓公提起此事。邓公听了,亲自批示。次年,李爽和白天祥在巴黎结婚,成了改开以来第一桩跨国婚姻。没几年,老百姓对此就不稀奇了。1993年,郭达和蔡明上春晚演小品《黄土坡》。蔡明cosplay扮成洋媳妇,讲的就是这个事。
“93年春晚小品,《黄土坡》”
同样是1980年,一个叫丁乃钧的人给《人民日报》写信,希望刊登征婚广告。当时丁刚摘帽,人家本来就斜眼看他。
次年1月,《市场》报帮他完成了心愿。万万没想到,部分群众见有人征婚,又不干了,把丁骂成了流氓、恶棍,说他腐化、堕落。当然也有年轻人支持丁乃钧,反问道:
“追求个人的幸福,有错吗?”
随着改开春风的猛烈吹拂,人性枷锁一层层脱落,这时候,一个人在恋爱中追求幸福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强烈。
什么组织的反对、集体的意见和世俗旧道德的束缚,都无法阻止这代年轻男女自主恋爱的渴望,无法斩断他们在一起的决心了。
琼瑶阿姨,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四
1982年,《海峡》刊登了琼瑶的《我是一片云》。小说里为爱死去活来、山崩地裂的情节,宛若久旱甘霖,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当年广州,有70%的学生读过琼瑶。
1989年,琼瑶带领“六个梦”剧组奔赴长沙,与湖南台合拍琼瑶剧。《婉君》《哑妻》《新月格格》《一帘幽梦》《还珠格格》相继霸屏,以“嘶吼”“咆哮”“窒息”为主的马景涛派演技,逐渐占领上世纪90年代的电视荧幕。
从日后反思来看,剧中充满了各种有悖于公序良俗的“爱情观念”,留下过诸如“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而她失去的却是爱情”以及“我不是来破坏你们,而是来加入你们的”这种近乎邪教的爱情言论。但在上世纪80年代末,剧中男女那种不顾世俗舆论、反抗外界阻力、为爱战斗的姿态,实在太吸引人。
那些曾经被集体、社会、组织等外力压抑多年的个体,终于找到了知音。
“这个镜头,想必大家都很熟悉”
此时,上世纪80年代青年男女,显然已经放下了历史包袱,他们已不再遮遮掩掩。据成方圆回忆,一度被视为“大陆琼瑶”的王朔老师,就是个小资情调很浓的社会青年。恋爱期间,曾与姑娘相约去玉渊潭游泳。
如果没记错,彼时,王老师身边的姑娘是沈旭佳,舞蹈团的主力。马未都在节目里说,王朔当年追人家,直接跑去宿舍聊天,蹭到夜里十点还不走。当时领导还找沈旭佳谈话,说王没正经工作,谈过不少恋爱,就是个小流氓。
对于领导的“善意提醒”,沈老师根本没听进去。多少有钱人追她,她也都视而不见。
受文化热影响,上世纪80年代的小姑娘,就喜欢王老师这种能写几笔的。北岛在散文《朗诵记》中说,84年去成都参加“星星诗歌节”,受到热情簇拥,特别有个小伙子,跟着他在街上转悠了好几天,诉说不幸,倾诉苦痛。
搞到北岛实在招架不住了,问:
“我理解,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歇会儿?”
小伙子一听,拿起刀就往手心戳。
那年头,对艺术、文学的狂热,前所未有。看美展、艺术展,一车一车的人,前胸贴后背。艺术青年、知识分子,一度被视为了当季择偶首选。小说《顽主》里,王老师还专门调侃此事,留下一句著名台词:
有上述觉醒基础,随着大陆电视剧制作水平的提升,上世纪90年代真正反映当下年轻男女恋爱、婚姻的现实题材电视剧,终于隆重登场。
终于有咱们自己拍的剧,能在收视率上跟琼瑶阿姨假大空的作品,掰掰手腕了。
五
《渴望》播出后,王朔身价倍增。他趁热打铁,为宋丹丹量身定制了我国第一部室内爱情剧《爱你没商量》。这部剧演员阵容空前强大,宣传造势极尽所能,收视率一度仅次于全国必看的《新闻联播》。
王朔虽然颠覆权威,但一写爱情,就泛着理想光辉。在他的爱情里,总有一些锋利的姑娘,飞蛾扑火,无视世俗舆论,敢争天下先。这正巧迎合了80、90年代一大批敢于示爱、逐爱的先锋青年男女的心。
《爱你没商量》里,宋丹丹饰演一个话剧团女演员,得病后,看清了未婚夫的虚伪,非要跟一个普通汽车司机相爱。浑身上下,都闪烁出一种冲破阶层差异的光芒。
可惜啊,这个形象塑造得很不成功。彼时,观众还没从《渴望》里贤良淑德的刘慧芳身上跳出来,对女主的选择难以认同。
丹丹老师的偶像梦,就此破灭。
第二年,她就成了《我爱我家》里的和平。再也没能摆脱喜剧人的标签。
“我们丹丹老师也是演过爱情剧女主的”
遭遇滑铁卢的王朔,也气得跑去海南散心。
然而没多久,一部剧就帮他翻了身。
那时,赵宝刚刚从北视中心出来,急需一部作品证明自身市场价值。他把王朔的《永失我爱》《无人喝彩》《过把瘾就死》三部小说攒一起,拍成了8集电视剧《过把瘾》。
此剧一经播出,全国男女都看疯了,争相模仿剧中王志文和江珊的造型,纷纷从男女主角身上,反思自己的爱情处境。
刘欢那首《糊涂的爱》,也成为了一个时代的叩问,传唱在大街小巷里。
和同样受欢迎的琼瑶剧不同,《过把瘾》讲的可不是一个脱离实际、只会吆喝“为爱发疯”的幻想故事。它真实反映了上世纪90年代青年都市男女们对爱情的渴望,对婚姻的惆怅,描摹出了他们在感情中的进退失据。
它制造浪漫,但不虚假,它鼓励激情,但绝不回避恋爱中挣扎、扭曲的人性。
“杜梅当年美得令人流口水”
原著小说中,王朔写女主角杜梅,形容她是关老爷手中锋利的大刀。江珊把杜梅这一形象塑造得极好。剧中,她与王志文饰演的方言相恋后,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爱的激情,以至于日夜不停地对王志文发出灵魂三问:
“你是不是最爱我?你心里是不是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不是你生命中的不二人选?”
任何一时疏忽,或稍许的疲惫,都会被杜梅无限放大,以为爱在消失……
最后,她甚至把王志文绑在床上,拿刀逼着对方,要求对方说“我爱你”。王志文演的方言呢,偏偏是王朔小说中那种一贯满不在乎、不喜欢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
被绑在床上后,王志文誓死不从,最后拿头撞破窗户,撞了个满脸是血。那一幕,像极了人们在婚姻中挣扎的现实隐喻。
只有把自己撞个满脸是血,你才能探出围城的窗户,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过把瘾》里的经典捆绑戏”
在今天看来,杜梅那种时刻要浪漫,追逼对方表达爱的方式,当然有问题,缺乏了恋爱中的独立人格。但在90年代,大家刚会自由恋爱,那种我就是要爱、就是要你对我说爱的生猛,彻底击中了广大青年的心。
拿《人物》杂志的评价就是:
“那时候,个体的欲望终于被看见并被合理化,这种激烈的罗曼蒂克,在一个刚告别含蓄、僵固和空前政治化的年代,给所有中国人带来了一场淋漓自由的夏日暴雨。”
《过把瘾》里面,没有组织的反对,没有家族的历史包袱,更没有什么小三、二奶。8集剧情,所有矛盾,都来自男女主角观念冲突,来自人性之幽微,不是靠撒狗血、破烂梗和搞一些侮辱观众智商的桥段来推进的。
它不光是营造浪漫,在渲染激情的同时,它更在认真探讨什么是爱,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幸福。每一对现实男女,看了杜梅、方言的挣扎,都会沉默下来,反思自身处境。
不是为满足幻想,而是为抵达真实。
所以时隔多年,还能维持8.8的高分。
“好剧经得起时间检验”
由此可见,上世纪90年代男女谈起恋爱来,一点也不束手束脚,甚至有点野蛮了。
杜梅索爱,直接五花大绑,拿刀架住方言的脖子。而在另一部表达同时期爱情,同样由王朔小说改编、有方言出场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高露饰演的女青年金燕,在恋爱的绝望中,拿刀片抹了自己的脖子。
后来叶京接受采访说:
“这是有原型的,就发生在成都锦江宾馆,至今那姑娘脖子上,还有一道疤。”
六
90年代末,“敢爱敢恨”已成为大陆爱情剧的主张。但随着80年代理想主义退潮、物质文化蓬勃发展,整个社会风气也随之一变。
人们变得更加务实了一点。
1994年,杜梅和方言还能拿教室做婚房,在黑板上写满“爱”字就满足了。
1997年《甲方乙方》里,一代预言家葛优葛大爷,是怎么对刘蓓说的?
就在第二年,一帮年轻人捣鼓出一部以大学生为主角的纯剧,帮全国人民送走了那个人性禁锢日渐消逝、理想主义余温尚存的90年代,迎来了千禧年后的拜物生活。
那个剧本叫《爱相随》,本来想拍出来祭奠一下校园生活,没想到拍出了一代青年的激情和迷惘,成为内陆偶像剧先驱。
导演的基友陈建斌看了说:
“我看干脆叫《将爱情进行到底》。”
张一白很早就受过《爱情白皮书》和《东京爱情故事》的影响,写剧本时,想搞一部类似的剧,拍出纯爱感。写完剧本,把男主给了铁哥们儿李亚鹏,在张杨那里撞到清纯但看上去很有主见的徐静蕾,力邀其出演。
塑造人物时,张一白很清楚要在他们身上记录“改开一代”的迷惘、憧憬,表现70年代生人在时代巨变中对自由、浪漫的向往,对理想、真诚的坚守。这让《将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80、90年代的光辉。
1995年,分配取消,随后大学扩招。各种现实冲击,给这代大学生造成困扰。虽然被归为内陆偶像剧先驱,但实际上,《将爱》从没放弃对现实的剖析,也没有遗失对一代青年内心成长的观照,与日后那些靠脑残、狗血、巧合为卖点的偶像剧完全两样,更是把以堕胎、撕逼为主的校园剧摁在地上摩擦。
“令一代人回味的青春圣经”
在世纪交接的时分,大学校园的乌托邦气质赋予了它无限的浪漫、伤感。这也是为啥多年过去,还有那么多人怀念它的纯真。
他们更多的,是怀念那个一去不返的年代。
就像后来小柯给电影《将爱》写主题曲时,歌词里写得那么一语双关: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那其实是对上个世纪的告别。
“那时候有自行车就够了”
长达20年打破欲望禁锢、追求个人觉醒的“斗争”后,青年们完成了最初的恋爱启蒙,很快就像一个成熟老炮一样来者不拒。千禧年后,人们确实再也唱不出红着脸的歌曲。粤语的苦情,琼瑶的滥情,加上台偶剧冲击,恋爱不再是羞于启齿的事。
再也没人会为《甜蜜蜜》辗转反侧了。
人们来到了一个恋爱的季节。
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80、90后们,正是在这种空气里长大的。
七
80、90后这两代人,读小学时跟着爸妈看琼瑶剧,初中听香港苦情歌,高中又赶上台偶剧爆发,恋爱启蒙比前辈们早多了。
尤其千禧年后,恋爱剧主题无限倾向于年轻人,偶像文化兴起,资本都惦记着学生口袋里那几钱,以《流星花园》《恶作剧之吻》《命中注定我爱你》为代表的一帮童话爱情幻想剧,正式接班琼瑶的苦情戏,算是把他们对爱情的渴望助推到了历史最高点。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这两代人,已经不用为自由博权益了。他们最头疼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自我和他人的平衡。
这简直可以上升到存在主义的高度。
可惜,这帮人没赶上上世纪80年代文化热,人人手头都有一本萨特,嘴边挂着那句“他人即地狱”,只能依靠反复实战认识自我。
对于这代人在恋爱中表现出的“任性”“不负责”,60、70后们显然抱以某种偏见,所以石康这种作家,一下笔就是《奋斗》。
2007年,《奋斗》借着“80后”话题横扫荧屏,被视为反应了80后一代人的爱情生活。实际上全仰仗着继承了京味小说的臭贫。
记得当时我们大学寝室一帮人看得特迷恋,如今回头望去,剧中真正能代表80后现实困境的人物,寥寥无几。陆涛除了嘴巴能干,赚钱,全靠有两个好爹,一上来就钓女朋友闺蜜就80后了吗?夏琳所谓的独立女性,也缺乏现实感。稍微有点80后,也就是杨晓芸和向南这对斗嘴鸳鸯,两人的痴情、任性和在婚姻中间歇的心猿意马,倒有几分现实色彩。
“石康台词写得很有预见啊”
记录80后恋爱,《奋斗》排不上号。
真正刺中了80后这代人痛处的,是《裸婚时代》里爱情与面包的难题。
上世纪80年代末,金钱冲击就扑面而来。王老师那时跟叶京去广州倒卖电子表,留给文坛的意见是,南边谁写小说啊,金钱打倒一切。但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无论李白玲、乔乔还是金燕,都没选择站在金钱一边。
而在《将爱》播出10年后,身处一个物欲膨胀、经济飞速上升的社会,一个跃升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国度,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语。
年轻人当着全国观众摊牌了:
“宁愿在宝马里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
《裸婚时代》里,刘易阳无房无车,工资微薄。童佳倩不顾老母亲屡次阻拦,拒绝跟有钱男子相亲,铁了心要跟这位高中恋人走到一起。抱着“爱情至上”“共度风雨”的态度,偷了户口本也要结婚。嫁到对方家里才知道,生活各项开支都不是闹着玩的。婴儿用品买贵了一点,婆婆要心疼。水用多了,心疼,下馆子吃饭,心疼,买束鲜花装点日常,也是心疼。
吃喝拉撒都成了矛盾的爆发点。
在20多年人性解放、呼唤自由的价值推崇下,80后们更加重视恋爱体验,也更加敢于抵抗世俗舆论,认准自己内心的尺度,不惜与父辈为敌。但到头来,爱情与面包的平衡,会狠狠地告诉他们什么叫生活。
拿电视剧里刘易阳自己的话说:
八
打败爱情的,不止细节,还有80、90这两代人们关于自我、自尊的边界。
2009年5月,豆瓣上出了一条帖子,网友“大丽花”发布失恋日记的第一条内容。本来她只想借着“分手”,发泄一下个人情绪。随着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她决定把帖子写下去。并给它起名:《小说,或是指南》。
现实中,大丽花名叫鲍鲸鲸。临毕业前,文学系出身的鲍鲸鲸得到拍片机会。男友跑去帮忙。拍摄进度缓慢,矛盾爆发。没多久,女方从别处听说男方见异思迁。两人闹了分手。虽然后来误会解除,冷战却开始了。
正是在无比的失落中,鲍鲸鲸开始写那个“失恋日记”,虚构了一个黄小仙的故事。没想到,这成了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爆款。
《失恋33天》的情节其实过于美好。大部分人失恋时,身边都不会有什么王小贱。治愈,全靠自己。但好在它提供了一个吻合当下年轻人状态的形象。这一届青年恋爱,大多数和黄小仙一样,有一个强大的自我。
记得电影里面,黄小仙有一段追车戏,一边喊着“等等我吧,前路太险恶……”,一边又“要与世上最肮脏的自尊心共度余生”,无非就是在他人与自我之间痛苦拉扯。
只不过,电影里,刻薄、任性的女主会被王小贱拦下,继续跟自尊心作伴,顺便捞到一个默默守护自己的人,而在真实世界里,年轻人要学会独自长大,要学会在自我和让步之间做出更成熟、更复杂的权衡。
后来,鲍鲸鲸在电影上映时说:
“我们只想被瞻仰,不想被破坏,总是不懂得退让,总觉得该改变的人是对方。是的,两人之中,总有一个人会先俯身,但那不是因为他/她不自信,是他/她比你想象中更珍惜你,若你早一天明白,你就可以让他/她早一天,神清气爽的直起腰来,不然总有一天,他会对你说,对不起,我太累了,我想先离开。这是我在写这个帖子的过程中学习到的。”
实际上,这些问题早几十年前也困扰过50年代的年轻人。前面说了,囿于时代,《金婚》《父母爱情》里那些年轻男女,婚前并没能深入认识彼此,但在随后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了包容、退让,然后白头偕老。
这是《失恋33天》里病房老人说的话,咱们那时爱情出了问题,想的是怎么修,你们这代人爱情出了问题,想的是怎么换。
但你很难说后者不如前者。相反,社会不断进步,禁锢不断打破,从50年代离婚不易到千禧年后想换就换,说明谁也可以不将就谁了。
不管什么东西出了问题,你也不能老是指望修它。修来修去还不对付,那日子怎么过?能换更好、更合适的时候,为什么不换?这本身就是社会恋爱观进步带给80、90后的福利。所以,该断则断,该换则换。
携子之手的古典爱情总是迷人的。
但还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啊: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只不过,就像鲍鲸鲸写《失恋33天》时给当下年轻人的善意提醒,不要总想着被瞻仰,不想被破坏。打破自我,也是重塑自我。
《顽主》里王老师怎么教育咱们的?
“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嘛。”
九
从50年代半自主恋爱,到70年代末人性觉醒,再到80、90年代追逐个人幸福,数十年来,国人恋爱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这些变化,总会出现一些洞察现实的文艺作品,记录时代中人所思所想。
有意思的是,近年来,新一代恋爱大军里,出现了一批“三观党”。她们看《红楼梦》说,宝玉始终不明白,只有走仕途,才能保护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她们看《梁祝》说,稍微有点理智的姑娘,都会选择马文才。
看《乱世佳人》,她们骂女主是绿茶婊,看《泰坦尼克号》,骂肉丝是渣女。《大宅门》里杨久红被视为痴心妄想,《橘子红了》里秀禾被评为不知廉耻…
这也难怪也有80后说:
“我们这代人最大的荣光是,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劝自己的下一代人,不要那么保守。”
据社会学家分析,新一代婚恋观保守,跟社会资源日益紧张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向上的梯子越来越少,一夜暴富的可能越来越低,有些人连保持自我的经济独立都困难了,还指望什么人格、思想独立啊,还冲破什么社会枷锁啊?最稳妥的婚恋选择,当然是去依附权力关系、家庭资源。
学刘巧儿是不可能的。
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权力和性,自古难以分割。不管年轻人怎么自以为与众不同,宣扬什么新时代人类,你rap你real你怼天怼地,你嘴炮打得震天响,身体倒是很诚实。
说到底,这也不是三观党的锅。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嘛。
就说近些年,年轻人中间兴起的一堆什么“甜宠剧”、“发糖剧”,把一堆身体互换、历史穿越、霸道总裁、学渣学霸恋爱模式破烂梗玩儿得烂熟。这些剧,脱离实际,满屏幻想,本质上不过是台湾那些狗血偶像剧的延伸,故事之深刻,可能还不及琼瑶阿姨。
从这些文艺作品中,你无法了解到当下社会到底是怎么运转的,也不知道这一代年轻人恋爱时,都遭遇了什么样的血淋淋现实。
同时,像什么《过把瘾》这种竭力讨论婚恋内核,像《裸婚时代》这种直面时代痛点,哪怕像《失恋33天》能给青年人一些启发的现实题材作品,变得越来越少。幻想剧大行其道,没有了深入现实,只想着收割幻想。
台偶剧走向没落后,互联网大陆上各种奇幻、耽美、武侠、穿越、宫廷、仙侠外壳的爱情剧,投其所好年轻人,其实就只有三件事:
发糖!发糖!发糖!
而每次在网上看到那些脑残剧的脑残桥段、脑残矫情,我都忍不住想:
糖,可以发。
但如果放眼望去——
只有糖,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以为糖最高级,也没什么意思。
只允许弄糖吃,就更没什么意思了。
从《刘巧儿》到《过把瘾》再到《裸婚时代》,我国爱情题材文艺作品,一直竭力保持着良好的现实主义传统,甚至反过来作用了现实。不能越往后就越只剩下玩具。
《金婚》里张国立说得很好啊:
“你不可能绕过痛苦去收获幸福。”
搞剧也是啊,你不能只有甜甜的爱情,没有尖锐的现实,只供应甜食,而不引发思考。
当然针对一次又一次创作滑坡,你不能说我国爱情剧拍得一代不如一代,也不能说我国年轻人面对现实的勇气一代不如一代,更不敢说是资本只会割年轻人的韭菜。
那你就只能说:
“看个剧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60年爱情观进化史》,邵念
[2]《改开以来大学生恋爱趋势研究》,陈艺真
[3]《建国以来婚恋观变迁》,单辰
[4]《改开30年:婚恋打破束缚走向自由》,京华时报
[5]《“裸婚”的八零后》,中国新闻周刊
[6]《“后浪”调查:泛Z世代婚恋观、就业观、消费观悄然生变》,半月谈
[7]《成方圆、王朔与裸泳》,新快报
[8]《王朔文集四卷本》,王朔
[9]《今天的爱情观成为保守回潮的标志了吗?从祝英台应嫁马文才说起》,界面新闻
[10]《“将爱”有什么值得怀念的》,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