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 | 中
四．宁心医院
芊芊感到很害怕。最近这几天，她时常觉得胸闷气短，胸口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她的睡眠越来越破碎，时常早早地醒来，白天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天午后，她离开厨房前，瞥见水果篮里放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如果我拿起这把刀，在手腕上划一下，会不会这一切煎熬和痛苦就结束了。她的脑海中瞬间飘过这样的念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她仿佛无法控制自己一样，那刀锋似乎有着无尽的魔力。她将手探过去，握住小刀的刀柄，她将刀刃轻轻压在手腕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了浅浅的红印。
“芊芊！你在做什么？快把刀放下！”林涛正好从书房出来，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芊芊吓得松开手。小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爸爸，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芊芊嗫嚅着。
庞蔚也听见了动静，她跑过来，一把将芊芊搂进怀里，顿时红了眼睛。“芊芊你这个傻孩子！你可不能这么做，知道吗？”
她怀里的芊芊，就像一个柔软却苍白的纸人，没有了自己的重量。
“涛，我以前……我认识一个懂这方面的老师，我们带芊芊去看看吧。”庞蔚仰起脸，目光中满含焦急。
“你是说……去那个地方？”林涛有些迟疑，“这样不妥吧，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该怎么议论我们家芊芊啊。”
“爸爸，妈妈，你们别担心我，我没事的。”芊芊懂事地握着父母的手。
“囡囡，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妈妈曾经有段时间很像，”庞蔚似乎很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爸爸妈妈带你去做一个检查，然后和叔叔聊聊天，你说好不好？”
望着沉默的芊芊，林涛咬紧牙关，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话，“那我们去试试看吧。”
宁心医院，坐落在江岸的幽静之地，附近人烟稀少，偶尔有车辆和飞鸟经过。这里是全江城医疗条件最优良的精神病院，以治疗精神分裂和双相情感障碍而闻名。
林涛站在停车场旁边，看着远方缓缓走来的一列病人，他们神情漠然地蹒跚而过，仿佛各自套在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林涛感觉到不寒而栗，他想象不到如果芊芊在这些人之中，会是什么样子。
“庞蔚，好久不见。”一名身穿白色工装的俊朗医生走出诊室迎接他们，和庞蔚热情地打着招呼，并向林涛伸出手，“你好，我叫杜宇，是庞蔚以前的主治医生。芊芊的情况，庞蔚电话里和我讲过了，这样，你们先带着芊芊做一些常规检查，包括脑部CT和血液检查等。”
林涛和庞蔚带着芊芊逐个完成检测项目，检验报告如雪花般堆积起来，看着上面的数据，林涛暗暗祈祷着这里能够治好芊芊。
仔细端详着检查报告，杜医生思忖片刻，对庞蔚说：“芊芊还需要做一套心理测评，你带她去F座三楼的测量室，在那里领取心理量表。”
“杜医生，你说的量表是什么呢？”林涛怀疑地问道。
“林先生，测试项目包括抑郁自评量表和焦虑自评量表，请芊芊根据她近期的心理状态如实作答，然后我们分析测试结果，综合后再作诊断。”
望着独自走进测量室的芊芊，林涛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般。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宁心医院充满了抵触心理，他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为了给芊芊治病，他绝对不会接受妻子的提议。想到庞蔚，他的心中又是一阵苦涩。
芊芊坐在咨询室里，她的对面坐着杜医生，杜医生看起来很温和，像一个会保护自己的叔叔。她这样想着。
“芊芊，我们一起聊聊你最近的感觉，好吗？”杜医生的声线低沉而温柔。
“医生叔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有时候会睡不着，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芊芊有些沮丧地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无法呼吸。”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你还记得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么？”杜医生继续追问。
“大概，就是从那次舞蹈比赛后开始……”芊芊的话语声低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很没用。”她渐渐湿了眼眶。
“芊芊，你妈妈和我说，你曾经用水果刀割自己的手腕，为什么会这样？”杜医生突然严肃。
“我，我也不知道，好像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和我说，这样做，一切都能停止了。”芊芊开始抽泣，“医生叔叔，我该怎么办，求你救救我！”她突然开始痛哭起来，哭声越来越重。
杜医生细细审视着面前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他知道，芊芊已经进入了较为严重的抑郁状态。从一个显著的负面刺激事件开始，她的情绪进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不良循环，生理症状也愈发明显，也出现了自残倾向。情绪几近失控的芊芊，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身上的每一根线都在危险地摇晃着。
“芊芊，别担心，叔叔会治好你的。我们先聊到这里，叔叔要和你爸爸妈妈谈一谈，你到外面等我们一下，好吗？”杜医生等芊芊情绪平复后，低声安慰道。
“嗯，好的。”芊芊擦擦眼泪，十分乖巧地打开门。
五．苍白回声
桌子上的菜都快凉了。糖醋里脊，番茄牛腩和素烧杏鲍菇，都是芊芊最爱吃的菜。可是，餐桌的周围没有人。房间里的灯也暗着，只有林涛和庞蔚的卧室，紧紧地关着门，从门缝下渗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林涛没好气地冲着庞蔚吼，“我不能接受那个什么杜医生的方法，他简直就是害我们家芊芊！”他想到刚刚在宁心医院里的见闻，依然心有余悸。
宁心医院的杜医生诊断芊芊为重度抑郁，建议住院观察治疗。他带着林涛参观了医院的重度抑郁病区，林涛站在病区的大厅里，感觉自己就站在噩梦的中心。大厅里凌乱地摆放着十几张病床，有病人走动着，更多的人只是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这里的病人都不说话，看到他这样一个参观者进来，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他们就像看着一个影子，或者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们的目光径直从林涛的身体穿透而过，望向了更远更辽阔的地方。林涛觉得这和电影《飞越疯人院》中的场景如出一辙，苍白的无助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如果芊芊接受住院治疗，需要完全隔离，不可以带手机等通讯工具，你们一个月可以探望她一次。”杜医生说，“在院里，每天会安排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请相信我们，芊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林涛的额头上渗出冷汗，“杜医生，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谢谢你。”
庞蔚有些不满地望着他，握着芊芊的手走上了车。
“林涛，你这个人就是轴，还不相信科学。”庞蔚气得柳眉倒竖，“芊芊就是得了抑郁症，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抑郁症现在可以治，而且能治好，你不让芊芊接受治疗，这才是害她！”
“你胡说！我的芊芊没病，我的女儿没有精神病！”林涛红着眼睛大喊。他突然跳起来，凶狠地瞪着庞蔚。
“庞蔚，你知不知道得这种病意味着什么？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们芊芊有病，那她以后怎么上台表演舞蹈？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有多丢人？”林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庞蔚吼叫着。
“丢人？真是可笑，林涛，我没想到你爱面子爱到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顾，现在芊芊这样子，你看看是治病丢人还是出事丢人！”庞蔚的声音就像高压水壶喷出的蒸汽，吹向了遥远的空中。
他们的对话，其实芊芊都能听得到。她从自己的小卧室走出来，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看着桌上的菜。她将菜一一端到厨房加热，然后烧了热水，她知道爸爸晚上睡前会喝一杯红茶。
等着水开的时候，芊芊抱着双腿蜷缩在厨房的椅子上，想着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爸爸，和温柔美丽的妈妈。其实她知道，芭蕾是妈妈未完成的梦想，她还记得妈妈带着自己第一次去上舞蹈课，看着整间练舞室的芭蕾舞裙，妈妈异常闪亮而稍纵即逝的眼神。从那一刻，她也爱上了芭蕾，因为她觉得，如果有一件事能让爸爸妈妈都开心，都幸福，那么自己一定要做这件事，而且要做好这件事。芊芊从学习舞蹈开始，就对自己要求极高，几乎牺牲了所有玩乐的时间来练舞。在芊芊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和爸爸妈妈快乐地在一起还重要的事。
这时，卧室里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声，粗鲁地打断了芊芊回忆的思绪。门被突然打开。庞蔚捂着脸跑了出来。
“妈妈！”芊芊跑上前，却没追上她的匆匆推门远去的脚步。
“芊芊，进来。”林涛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