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座桥
阅读(1)评论(0)出门,沿运河一路南行,感觉方圆百里杳无人迹。不禁想起贵州学生杨飞说来到东北的第一感觉,哪哪都没人啊!加之近日疫情爆发,人们更是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城郊,想遇见个人都难。北风冽冽,打得人后脑勺冰凉。手拿出来,马上冻得生疼。这空寂宁静的城市,身处冬日萧索之中,像这冰冻的覆盖着厚厚白雪的运河一样,耐心地等待复苏,它是慢性子,一点也不急。五九六九河边看柳,那说的可不是我们这儿。
大兴土木,新建楼房正满布在这城市。可是夜晚来临,你会发现新建小区里点亮灯火的人家实在不多。我总是杞人忧天,替房地产开发商犯愁,盖那么多房子,都卖给谁去呢?运河把城市和郊区隔开,河东楼房林立,河西铁艺大拱门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红色大字:二龙村欢迎你。不过,此时此刻的二龙村肯定不欢迎任何外来者,因为所有的村口都被封起来了。新冠状病毒来势汹汹,它造成的疫情导致大多数人自我隔离,延迟开工和开学。它长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看不见的敌人才最难对付。1940年代,我姨奶在农安家里得瘟疫死了,被我姨夫姥爷用一张席子卷起来,扔进了乱葬岗子。家里穷,买不起棺材,就是那张席子我姨夫姥爷也不是不心疼的。那一年是哪一年我不知道,反正那一年春天,罕见地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雨。救命的大雨浇醒了我姨奶。我姨奶在乱葬岗子里看到灰蒙蒙的天,又看到身边死去的人黑紫的脸,一时不知是在天堂还是在人间。她爬出了席子,顺着大路爬,沿着庄稼地爬,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爬回家。我姨奶奇迹般生还,后来还生了两个孩子。生命令人敬畏啊,所以请相信吧,总会有办法的,总能挺过去的。
运河岸边红黄相间的地砖经不住风吹日晒,早已破损不堪。但是,清洁工人还是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雪在上面。这无人踏足之地,这已经破败了的地面,仍然被认真对待。不因为老,不因为破而放弃,实在是一种珍惜。几座桥横跨运河,连接起城市和乡村。最大的桥叫吉鹤桥,其它的几座,似乎并没有名字。我们这里被称为鹤乡,因此颇多与鹤有关的名字。远远地,河西偶尔响起一两声鞭炮声,表示现在还是春节期间,然而空中的回响反衬得这个年更冷清了。
日光把人的影子投在河面的雪上。雪真是好雪,干净,白。没有人踩过的雪面像一张大白纸,使我想上前去写个什么字。然而实在太冷,手根本拿不出来。
又看见两匹马的背影。它们被塑得极胖,不是健硕,只是单纯的胖,倒另有一种憨态可掬。仰头仔细看一棵树上的种子,忽然被它后面的蓝天惊到了。
真真是好一匹蓝。我确定没有任何润色修饰,就是它的本色——源于自然,一度被人类忽视此刻却极度渴望的蓝,使人想即刻做一首诗的蓝。
一直走到了第六座桥。这六座桥依次是吉鹤桥、小黄桥、小绿桥、小白桥,木亭桥和又绿桥。我自作主张,给经过的每一座桥都取了一个名字,好像这样我就和它们发生了些许联系。其实,我和这一切的联系何止六个名字?每一方水土,都养育了离不开它的子民,所以不需要诺亚方舟。
这枯寂的北国寒地,我问自己为什么离不开它呢?晚上就找到了答案。因为哪里也不能去,大家都憋得五脊六兽。过去,我们向往苏东坡的境界:“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现在,你是一个闲人了,可是你是不是无聊透顶?因为你没有了出门的自由!
为了温馨闭关,朱家大小姐知博每天晚上给四位老人泡茶,还在群里直播。雀舌,金骏眉,铁观音……茶艺娴熟,是南国浸淫多年的收获。我看得一起兴起,找出广州带回的一小袋玫瑰菊花茶,才喝了一泡,就被菊花的寒凉折磨得肠胃不适。赶紧泡了留学俄罗斯的鹿里给我的俄罗斯桦树茸,方被暖了过来。运河上,可能还有很多桥,然而我只到达了第六桥,就以为看到了所有的风景。再向前,就可能到了封城路口了。坐在吾乡井底,不能不牵挂,担忧,甚至惊惧。因为鲁迅说过:“无数的远方,无数的人民,都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