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第二瓶洮南香

午后五点钟,我去赵总的酒店。酒店有个很大的院子,没种太多花草,只有几棵垂柳,一池淡黄美人蕉。美人蕉正开得高兴,似乎知道自己是美人。走在院子里,夕阳晒得人后背真舒坦。进了包房后,服务员说:“赵总请您去他办公室。”我问赵总办公室在哪儿,穿黑色工装短裙的服务员眨了眨她粘了假睫毛的大眼睛:“我也不知道赵总办公室在哪儿呀。”我笑:“你这员工怎么当的,赵总办公室找不到怎么行呢,还得学习啊。”她频频点头,在前面带路,一边打听,一边找,才出了走廊,见赵总已在前楼门口候着了。

赵总身穿一件红蓝格子写意休闲衬衫,略胖(东北话读略为瞭,这样更形象),戴一副黑框眼镜。见我出现,也不说话,在前面晃着进了办公室。我一进去,就被那办公室的阔大无边给震了。这间办公室,写字楼里可以装几十口子人呢。这就是“总”的风度,不受级别限制。

迎面靠墙硕大的黑色落地书架上,有装饰品、茶、酒,一只硕大的红色烟斗代表了主人的嗜好,更有哲学书、文学名著、酒店管理论著,还有英文原版书——赵总说是他女儿的,她女儿正在加州大学学数学。面南背北,是一张特别加长的大书桌,是我目前见过的最长的书桌,足有一列火车那么长。书桌边还有一只大冰箱,不知里面放没放赵总兹兹念念的冰酒,不过放进一只整猪大约也能。进门靠墙和窗下是列成丁字长阵的花色布艺沙发。白色纱帘低垂,纱帘外是越来越沉的暮色。赵总倒在他硕大的椅子上,坐成了四个字:闲云野鹤。

赵总是我高中同学,当年因读尼采做了思想者放弃考北大。工作时在某局任局长,他一个下属对他崇拜不已,说是一个讲话就是一篇文章。如若不离开政界,想来他在某厅某局的办公室也比我们大家的大不了多少。再想起我那空旷老旧的办公室,不免生出仇富心理,一个猛子扑到书架前把所有书扒拉个遍。赵总说:“我家里书多得放不下,只好放办公室里。”我说:“你读的书还挺杂。”他说:“你看我这都订了多少年的凤凰周刊了。”果然,书架一大格子内,整整齐齐摆的全是凤凰。其余书大多都是成套的,令人眼红。赵总夫人老高和我们是同班的,正与红梅双双桃红柳绿的坐沙发上点菜,不理睬我们的谈话——书又不能当饭吃。这一晚,赵总夫妇在酒店宴请从帝都归来的同学小董。

几个同学陆续来了,见赵总的样子,打趣他太萎靡。老高笑道:“他是去长岭参加婚礼受刺激了。”问他婚礼观感,赵总忽然就来了精神,滔滔不觉讲起来。

去松原参加老董大儿子婚礼,遇到了闻所未闻的奇事。婚礼上,老董三个同姓张的夫人同时出席。大儿子为原配所生,二夫人如花似玉,最奇的是三夫人,居然另有丈夫。据说三夫人丈夫有时会炒四个菜烫一壶酒,请老董过去喝一缸。就一缸儿,老董绝不多喝。

大家问:“老董有钱吧?”赵总说:“没钱,他连个固定工作也木有,临时工儿。”“老董帅么?”“帅什么帅,比我还砢碜呢。”“有才?”“也没看出来。”“那他咋养活三个夫人呀?”“嚯,养活?换季时她们都抢着给老董买衣裳!”

众人连连啧啧称奇,无限感慨,又问:“你是羡慕的吧?“赵总一脸沉思道:“我不是羡慕,我是实在想不明白。你们就说,凭啥呢,昂?”大家听了,眨巴眨巴眼睛,也都想不明白凭啥。座中英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小李子想不明白,连当年高考全省地理考第一名的小董也想不明白。后来就喝酒,吃桌上的烤全羊。酒是洮南香,本地名酒。全羊是一只极其嫩的羊。赵总虽然严重鄙视我们拿矿泉水对付他的行为,但喝到第二瓶洮南香,就和大家一样把想不明白都放到脑后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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