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郭铁嘴儿，最擅讨价还价

足球教练都不会踢足球，是以新收书法学徒掸子而自己胸无点墨也并无半点负担。此徒当年十一岁，一点即通，不用细说详讲，学毕家长抱抱和我弟无牙还数次在意大利西餐厅宴请。这等待遇，恐胜过孔子的束脩多矣。我们在一起比学赶帮，算是“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成长新意在在皆是。

讲课地点在图书馆，课后可以进阅览室看书。习字为掸子的课本生字。第一天讲中国书法之美，习字一页。第二天讲点的写法，习字增加到两页。第三天讲横的写法，我要求他写四页，他还价到三页零一行，抱抱说他是郭铁嘴儿，最擅讨价还价。

暑假期间，约好每天午后两点到我学校，可是第三天三点了也不见他来。打电话问无牙，无牙道：“他东西乱丢，睡醒了，找不到手机，联系不上你。找不到短裤穿，在家光着腚儿哭呢！”直到五点钟，掸子才大哭着来电话：“大姑可不可以多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过去！”

他背着小书包来了，一边把书包以雷霆万钧之势摔在桌上，一边涨红了小脸儿气哄哄地声讨爸爸不在家等他。我问:“你找到短裤穿啦？”他冲我瞪眼睛。然后翻开本子，一边写又一边检讨自己：“哎呀，月字写胖了，捺字没地儿捺啦！”

这学生虽然脾气大，可是有自知之明，不用点就透。可惜，他在回宫格里写，缩手缩脚。我们这些田字格里写出来的老师，却大有逸兴遄飞之态在笔意里。所以即使写得不够好，也常有人说写得有力，像男子的字云云。难道这世上唯男子的字才称得上“骨气丰匀，方圆妙绝”？

我给掸子写：骨气丰匀，方圆妙绝......让他看字若飞动之恣肆，他仍不肯放开手脚，倒恭维我：“大姑可以出字帖啦！”——实在是我喂到他嘴里的烤肉味薯片起到了嘴上抹蜜的作用。

参考书是《范曾开讲》，谈书法的临与摹，谈字无常体及皆成意象......这本书是范曾在中央电视台系列演讲集，视频对白落到纸上，文图结合，由浅及深，活色生香，韵味无穷。掸子阅读范围极广，天文地理无所不感兴趣，练字倒真能磨磨他的暴躁性子。不想掸子却把我另借的一本《后宫·甄嬛传》竟夕读毕，我亦在《范曾开讲》里验证到当年的某些猜测。

范曾演讲系列中的《谈中国书法之美》视频是在书法课上给学生放映过的，每次放映都鸦雀无声，大家屏息而观，回味良久。范曾的气势底蕴自不待言，可是他说到给夫人楠丽写过两百多封情之所致的情书，至今仍为她的美所打动，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我以小人之心揣测这一定不是他的第一次婚姻，果然，在《我们》栏目最后的访谈中，主持人说到“当时您不是已经有家庭了吗？”算是把千古佳话坐实到了瑕疵人间。

范曾晚期的字，没了少时的丰肥满溢，倒有了他自己归纳的清新俊逸。四大家中我爱颜筋柳骨的柳，亦更爱白居易的字。古时诗书皆美者多矣，白居易李白杜甫苏东坡黄庭坚.......我心目中唯以香山居士为最。虽然范曾对汪曾祺先生的态度，与楠丽的婚外私情，以及批量作画一直为人所诟病，但其诗书画皆成意象，也算难得。

写字要从娃娃抓起，直致高考，掸子的字虽美好感不足，但工整有余，写出来如印刷的一般。他的学习能力强，体现在方方面面。而以电脑敲字写出来的作家，签名赠书那两笔刷子，比我写得还差，噫，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