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张建春诗歌十四首
我是否应该有一个夜晚
安安静静的做梦，安安静静的
让一滴水，还原为
故乡的塘，安安静静的
将一朵牵牛花
插在叫天子的口角
交与灌浆的麦穗
以及系着围裙的老祖母
然后，给梦起上一个名字
二旦或者狗剩
土土的、孬孬的，叫上一声
应答清脆
我是否可以在阳台上做这梦
夏雨慌乱
顾了南瓜，丢了的
辣椒茄子正在开花
放下
我们终究要把一些东西放下
搁在路边，让风吹了去
初夏的日子，还是有叶落下
替换上新绿或果子
蚕睡了一觉，醒来后将自己绑了
黑暗中羽化翅膀
不问高度，能飞起
就是交待，就是对一生的交待
晚上，我向星空
抛去目光，我又能看清什么
光亮正在落下
星子看到了我，我手持钥匙
缓缓打开一扇厚实的门
蛛网降临，泅渡的蜘蛛
放下嘴边的猎物，一匹飞蛾
扑向灯光，琐碎的焦糊
不影响光明的走向
我曾经的放下，倚在墙角
少年的牧鹅杆，由枯转绿
生死轮回，仅打了下眯盹
不知哪块砖头垫桌腿
一个有趣的命题，在民间
指三道四
最终一块残疾的砖头
顶住桌腿
八面来风的酒席
以醉告终
这砖头能是什么呢
三生万物
或许就是一柱脊背
卑微的弓起
醉和它无关
和遛弯的蚂蚁无关
我们也会拣起砖头
向阳光的来去处扔去
砸出的疼不去想它
需要时，再翻江倒海寻找
适合的砖头垫上
时间竟水样平稳
归还
我要归还田埂上的草
砍过、拔过、铲过、烧过
保持不变味道的草
藏过我的童年
又让我露出浮发的草
覆盆子好吃，还是砍了
我家的灶洞就差这把火
挑在刺尖上烧，否则
一锅饭就夹生了，否则
山芋干酒就没有热度
无法醉倒贪杯的媒婆
媒婆不醉，邻家的二秃子
怎能娶上叫草的姑娘
田埂上的草如此这般被剃光了
光光的、亮亮的、土土的
最后的一株草我也连根拔了
它叫车前子，清凉解毒的草
这一天我牙疼，我咬着了
饭碗中众多沙子中的一粒
我在用一生的时间，归还
田埂上的草
我反对除草剂，反对
不分青红皂白的造景，反对
坐在田埂上谈恋爱，将一朵
野花插在爱人的发髻
野花怀孕了，不久就要生下孩子
在田埂上乱跑
知我这一辈子还不了
我还是试着去还，比如
这个晚上，我对着月光
站在田埂上，鼓励草们生育
边上是月下荷花
羞涩得收起笑脸
缘由荷花
一只鹡鸰，小心地
向欲合的荷发出呼唤
下午时光，持锄的老人
与荷地草影相遇
莫怪美丽过于坚韧
呼唤和锄的锋利，都不能
分割荷花的轻叹
荷是故人，来来往往中
太过熟稔，谁的心里
没有一朵荷，在默默地
舔舐心情？寻找吧
千花万花，总有一朵适情
讲究
写一篇小说，就叫《讲究》
我被主人的讲究打动
比如，他讲究得在灰尘上凿卯
安进榫。一卯对一榫
还得严丝合缝
讲究的人讲究，让讲究
钻进生活的缝隙
这和癖无关，他只是喜欢干净
将清亮的干净
摆在所能看到的地方
不好吗？干净不好吗
太脏的世界，生出一棵干净
树样的干净
干净一样的干净，讲究
我冷静的笑，笑得一点不讲究
倒是笔下的文字哭
哭主人的讲究，哭所有人
认证他的讲究
红花莲蓬，白花藕
红莲白莲，荷的两张笑脸
羞涩、清朗，斟满太阳的酒情
想喝吗？小风隐藏
绿裙裾被游鱼拉住，篷子大方
低着头，把该说的意思
从子房里露出，揪住阳光
用芽的姿态表白一一再深的藏
也经不起开放的诱惑
红花莲蓬，白花藕
卧在河塘里，这个夏天
完整的赤脚，绝对是一场误会
无须担心，援藤的行走
找错紧闭的家门
红有思想，白有说法
绿才是地抬出的持久美丽
山月
你是紫蓬山弯道上的一轮月
千年的道份系在麻栎树梢上
我等待你的熄灭。熄灭了
剩下的几粒萤火就亮了，就可以
山火把般烧出滋味，烤香三伏天
提前成熟的野果和一汪水
几句镝铃轻叹，弯道绷紧
月亮弹了弹，富足的光线落下
存梦的喜鹊呓语，深沉的夜
还是拉着酷暑的窗帘，热的皮肤
在鹊巢张开面孔，倒是萤火虫
作了窗口的守卫者。你是一轮月哦
如何就跳进堰湾湖中
作避世的影子，搅搅碎了
秋天栽下一棵树
打开一个口子，为季节测试体温
我在秋天栽下一棵树
葳蕤生长，又被抛弃的一棵树
初萌的花蕾藏在老叶间，新芽休眠
如夹在根部的山石
沉默、稳健，微微叹息
敲动石头，我听到石的纹理
与一座山呼应，十万大山
一棵百年的树根，太浅太薄
目光轻拂，羽毛样传送
千里送鹅毛，在乎情义
何况这树根，固定过沙石泥土水情
固定过我喜欢的兰草，幽静淡雅
开成爱情的模样，在早晨
推开窗户望我，望我
我精心的栽下，正是栽下我的来世
经秋历冬，春天如此到达时
怀抱的花蕾，将爆出冷香
这几天我的眼睛常有清流
秋风起泉水涌，我把涌泉交给山中树
我栽下一棵树，一棵秋天的树
秋天的体温忠厚，我的泪温润
门前尚有数枝花
紫茉莉、蔷薇、合欢花，为秋天
站成水的纹理，风吹来
野蜂如鱼，游进出世的小路
我的网遗落在记忆里，打捞的枝节
被一匹惊慌的青虫，驮入
枯叶营造的低吟。门敞开
花香咬在纺织娘的牙口上
我用指尖蘸拭，风一程雨一程
目光也捎带上一程
荒地空远，一棵豆仍在开花
我数日子，花数我
门前花蕊又老了几成
残荷
残荷面前的夜晚，一领深色纱巾般沉默
我看到秋，含在鹭鸟的眼睛里
等待铁打的营盘，滴落锈蚀的泪水
激起涟漪，挑逗好斗的鳑鲏
莲子怀春，也仅是埋在希望中
听纺织娘铮铮抖翅，让星子
落在枕边睁着眼睡眠。微风小吹
伸出双手，我不知要捧起什么
遗失的微笑，还是栽下的心愿
高店的秋天
莼菜花白，久远的花
和《诗经》同时开放
一河水淡泊名声，将这花
缀在秋的枝头，稻穗稳重
稗子不再心惊肉跳
成熟的都已成熟，打野的白鹅挑嘴
金黄的稻谷比稗子好吃
树叶落了，赤裸的枝选择
迎风的方向阳光也好
黄叶赢了一局，根之外
还有新的落处
河水远去，小舟可载上一乘
两片叶交叠，空中偶遇
证实了世上没有相同两片叶的论断
同归泥土，寂静是最好的秋声
一只离群的兔子奔忙，荒草中的家
刚被圆月的火把点亮
“天气这么秋天”，认可这说法的土地
开了偌大的口子，要向长江借水
填进时而干涸的小河。秋天的高店
怎么看都更像秋天
放下和拾起
你所放弃的，不见得
就是要被拾起。你的执着
或许别人厌恶
树头落雪为景
而对于裸枝，也正是
一场灾难
看吧，春天来了
画家的颜色
在清水中增添松烟的墨汁
三月夜行
我问：月亮呢
落单的脚步回答不了
我问：绿叶呢
树枝关切
行走于巷陌
一辆灰色的车子尾行
窄窄的巷子
我折叠双臂，让它通过
车在我的前方停下
摇下车窗，透露出的面孔
满月模样，长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