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陈启忠:牛爷(外一篇)
牛爷又被人们从野坟地里抬回来了。
牛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人,也是辈分最高的人,村里没有村史,牛爷就是活村史,酒后的牛爷侃侃而谈三牛又被人们从野坟地里抬回来了,从大明朝的王位之争一直到清朝的跑马圈地,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喷着一脸酒气但很虔诚的牛爷就会泪流满面,说咱的根是山西大同县,老祖宗是从山西迁来的……
牛爷德高望重而又学识渊博,可惜一生没有女人,自然也没有后嗣,不过,一个外省的叔伯兄弟很是敬重他,每年给他邮钱,牛爷的日子还算滋润。
牛爷嗜酒,是村里唯一一天喝三顿的人,牛爷喝酒不就菜,还好喝凉酒,他说酒一热就没了度数,最喜欢喝高度酒。他喝酒的方法和别人不一样,在裤裆里头补个兜,将酒瓶往里一塞就完事,喝两口又塞进去。
牛爷很大方,去小卖部买来下酒菜,无非就是花生米或者豆腐皮,倘若遇见了小孩子,只要喊声牛爷,他就笑颜常开,手里的花生米几乎要分光,只剩下一小把了才赶紧装进兜里,不好意思地对孩子们说,没有了,没有了,等下次吧……
牛爷的酒随便谁也可以喝,遇见人,伸进裤裆拔出瓶子,笑着说来俩口?酒瓶温乎乎的,除了酒味还有股别的味,有人嫌,不喝,有人不嫌,扬起酒瓶子咕咚咚吹了喇叭,牛爷眯着眼歪着头看别人喝,嘴一张一合的,好像酒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牛爷一喝得歪歪扭扭的就摇晃着去野坟地,也不害怕,还哼着曲儿:
小小庵门八字开
尼姑堂内望夫来
大殿改作相思阁
钟楼权作望夫台
去年当家怀六甲
新来徒弟又种胎
幸亏后面有宝地
不知埋了多少小婴孩……
到了坟地就手脚一伸四八丫叉倒在一个坟头就呼呼大睡,天气要不冷他还把衣服扒光,任大蚂蚁小牛牛在肉身上爬。
去,到野坟地抬抬你牛爷,要不,会着凉的!上了年纪的说年轻的,年轻的就吆喝着三五个的就去了。
碰到牛爷酒醒的时候就逗他,牛爷给蹦个老虎呗。牛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老了老了,蹦不了了。不老不老,年轻人起哄,说着拔些草拧成一根绳,牛爷就撅起屁股用屁沟子将草绳夹住,四脚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往前蹦,草绳不掉,和裆底的那个稀稀的吊着的东西一起咣当着磕碰着,直笑得人们捧着肚子喊疼。
这次人们又把牛爷抬回来了,但这次抬回来的牛爷只突出一句话就再也没醒过来,他说,把我埋进刘寡妇的坟里。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这句话把村里人给说了个大眼瞪小眼儿。
刘寡妇的坟就是他醉后常常躺在的地方。
【微小说】遗愿
爷爷一生没有离开黑土地半步。
黑土地寄托了他一生的梦,黑土地是他的根,是他的魂。
饿了,在土里刨食;
渴了,在老井里提水;
困了,在土炕上入梦。
爷爷唯一的遗愿,就是想埋入黑土,他不想把自己变成一股烟,那样,他的魂就没了。
为此,爷爷亲自挑选了柏木棺材,亲自为自己修建了坟墓,坐北向南背风向阳,他亲自试过,他的前面是他的爹和娘,他说他要陪着爹和娘,完整地陪着,他怕火葬。
爷爷说,他只有搂着黑土,才走的踏实安心。
父亲是个大孝子,可是父亲却不能完成爷爷的遗愿,父亲用一个木匣接回来了爷爷,父亲悲痛欲绝,一路上哭晕过去五次。
每年清明,爷爷的坟前,父亲跪在地上,每次几乎磕破了头皮,唯有那样,父亲的内心的痛才能稍微减轻些。
陈启忠,男,新闻工作者,1992年在《鲁北文学》发表处女作中篇小说《烹狗》,后在河北《荷花淀》发表系列短篇《金簪》、《菊》,出版短篇小说集《男欢女爱》,现为德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