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长亭怨慢

作者　姜夔

余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余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注释

长亭怨慢，这是姜䕫自制的词牌。名字取自这首词的词意。慢，是词牌中的一种，指曲调缓和的长词。

自制曲，指在旧曲调之外自己新创作的曲调，也叫自度曲。

率意，随意。

桓大司马，指桓温，东晋明帝之婿，初为荆州刺史，后有战功，官至大司马。他收复中原一些失地，北征经过金城时，见年轻时所种的柳树已长得很粗了，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但姜䕫小序中所说的诗句，不是桓温的，而是庾信的，其《枯树赋》中借用桓温之口写了这几句诗。

是处，到处，处处。如柳永词：“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如苏轼《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萦回，盘旋往复。如杜甫诗：“系舟接绝壁，杖策穷萦回。”如秦观词：“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何许，何处。唐杜甫《宿青溪驿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诗：“我生本飘飘，今复在何许？”

阅人，观看人。陆游《醉中浩歌罢戏书》诗：“老眼阅人真烂熟，壮心得酒旋消磨。”

长亭树，指种在长亭边的柳树。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是化用李贺诗的诗意，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有“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的诗句。不会得，不可能。得，语助词。

高城不见，中唐诗人欧阳詹与太原情人分别后，写了《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

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含着典故。唐人范摅笔记小说《云溪友议》中有《玉箫记》的故事，说，唐韦皋游江夏，住在一个姓姜的朋友家里。姜家让一个名玉箫的侍女侍候韦皋。两人生情，别时留玉指环，约以少则五载，多则七载来娶，后八载不至，玉箫绝食而死。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这是诗词中常用的手法，将无形的情绪形象化，柳丝缕缕，就像离愁，且以剪不断衬托离愁之深、之多。这两句可以看出好多诗词的影子，贺知章《咏柳》诗：“碧玉妆成一杩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李煜《相见欢》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周邦彦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试翻译如下

枝头柳絮渐被吹尽，到处所见的人家都被浓绿笼罩了门户。远处的水岸迂回曲折，黄昏时分，散乱的船儿又向何处划去？看人分别，谁能比得上长亭边的柳树看得多？柳树若是有情感，就不会如此青青（也要老了）。

天已暮，望不见离别时的高城，眼前只见乱麻似的无数山。我像韦郎一样离你而去，但怎会像他那样忘了留下玉环时你对我的嘱托。最重要的是要我早早归来，担心的是红花没有人做主。思量着空有锋利的并州刀，也难剪去这如柳丝般千缕万缕的离愁。

赏析

据考证，这首词是姜䕫再到合肥，匆匆与姊妹情人一见就分手后写的。作者小序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是其词所造意境之源。故上阕写离别，开头着落在柳树上；下阕写相思，最终也落脚在柳树上。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唯白石，略得一二耳”，这首词在“词义晦远”上，应该是做到了。

上片几个意象“绿深门户”“萦回远浦”“暮帆零乱”“柳枝青青”，把分别的伤感写得含蓄却又痛切，下片“乱山”意象，写出乍别即思、不愿分别的心境，一个典故的运用，将这种相思相爱写得镂骨铭心。女子吩咐的情语，姜䕫感叹离愁的情语，都极其深切。

读这首词，感觉那种相思之苦萦绕不去，越读越觉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