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那时，满校园飘着青草的香
那时，满校园飘着青草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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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今生最爱的男人
---给儿子
青小衣
我用身体的每个部位，每个器官爱你
不顾羞耻，赤裸着爱你
忍着疼爱你，流着血爱你
把心掰成若干份，碎成若干份爱你
抛弃另一个男人爱你
我用嘴唇爱你，也用巴掌爱你
柔情万种爱你，歇斯底里爱你
望眼欲穿爱你，头也不回爱你
提着心，吊着胆爱你，含着蜜，带着刺爱你
哭着爱你，笑着爱你
如今我该拿什么爱你，你这我今生最爱的男人
除了越来越多的白发
和松动的牙齿，疾病的躯体
站在你面前，我是一个多么老的老女人
多么小的小女人
像雪一样活着
青小衣
天地都静止下来，万物失去影子
湖水的内心更隐秘
暮色中，那些被清洗过的灵魂
裸着如玉的身子下凡
在我漆黑的梦里
雪中，我对荒芜很久的时光心怀愧疚
对星子般明亮的花朵虚怀相迎
幸福突然降临
不需要祷告
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梦重新回到梦里
一场大雪，把世界变成一所教堂
每一个行走在雪中的人
都是虔诚的信徒，内心干净
像雪一样活着，懂得以万物为友
懂得成全，给，和爱
那个喊我丫头的人
青小衣
他是从认识那天起就喊我丫头的
那时，满校园飘着青草的香
我常常在他的喊声里越逃越远
喊着喊着就中年了
有时当着很多人的面
他也喊我的名字
却喊得很别扭很生硬
好像他只适合喊我丫头 丫头
喊我丫头的人
从来没有碰触过我身体的任何部分
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握手他都不愿意
如今，病妻在床
他满身草药味，守在自己的一朵小时光里
不会发生的事情将终不会发生
昨夜，我伤心欲绝
我又想起那个喊我丫头的人
想起他，我的疼就会少一点
泪就会多一点
抽陀螺的老人
青小衣
广场上，几个老人在抽陀螺
鞭子在天上，陀螺在地上
一声脆响，鞭子落下来
陀螺转得更快了
这些扬鞭人，被岁月抽打了大半辈子
在尘世的漩涡里，就快转不动了
不知道，他们用力抽打陀螺
担心停下来的是陀螺，还是自己
木头诗
青小衣
来，为我买下这一堆木头吧
亲爱的，你要学会量材断木
涂油喷漆、处理干裂、翘曲、锯口伤
掌握锯刨凿等手艺
你要用这一堆木头
为我造一座房子，两把桌椅，一张床
再用剩下的小木条搭个鸡棚
围个栅栏墙。四季都爬着花藤野蔓
那些木屑，可以烧火，做饭，炖肉
火旺旺的，不用蒲扇
自然风一吹，火苗就蹿得老高
我们把彼此养得胖胖的
木梳子穿过我的头发
发出水声，你坐在屋檐下刻小木饰
我们在木房子里把身体用旧
皮肤长出木头的纹理，头发都褪了色
那时，我们就用最后一截木头
在地下建一座房子
我们躺在里面，看植物们洁白的脚丫
房子上长出新的木头
收麦子的女人
青小衣
收麦子的女人
跑到水边喝水，水中的影子
晃呀晃，晃疼了她的眼
她把一只手伸进水里
停留了一会儿，摸索了一会儿
又把另一只手也伸进水里。在水中
两只手，继续停留，摸索
她分明触到了另一双手，影子的手
两双手，在水里相握，彼此抚摸
水越来越柔，越来越软
她缓缓掬起一捧水
送到唇边，忘情地痛饮
她甚至舔到了另一个人手上的老茧
突然，她趴下身子
低下头，把嘴伸进水里
终于，唇吻着唇，舌头缠绕着舌头，影子拥抱着影子
水面荡起的涟漪，漾得越来越远
出去打工的男人，为了多挣点钱
把男人的活和女人的活
都留给了家里的女人
在秋浦河
青小衣
河水汤汤。这面偌大的镜子
仰起平静的脸，只把上苍看在眼里
我们来了，乘着这面镜子
到水云间做客。用浪花撩拨，打情骂俏
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尖叫着湿身
岸上，站成石头的李白
还在写诗：秋浦水像秋一样长啊，愁更长
现在是夏天，河水欢欣，偶尔有小笑窝
带着干净的身子上岸，像刚从天上来
到处是新人。风迎面吹，大地正虚位以待
晚山
田君
暮色中，远山逐渐褪去颜色
夜晚随之裹挟了一切
山，漆黑成一团
肉眼已无法将其和夜色剥离
但我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势力
即使是隐于无形
也足以压倒一切
我后退，它就会前进
在这群山之中，山连绵而持续
我完全就是逃跑主义
在黑暗的掩护下逃离黑暗
直奔一处三楼之上小小的容身之所
一间只需要一盏30瓦的节能灯
就能照亮的夜空
夜色里群山环伺
田君
夜幕降临谷底
车窗外只剩下了黑暗
但我知道
群山就潜伏在四周
群山足够大
但此时却也正被夜色包裹
而更大的事物是
我走之后留下的巨大虚空
秋风里的千年麻栗树
田君
我在午后的艳阳里仰望这棵树
努力想象它曾经经历的过往
并由衷的佩服它的坚韧
千年何其漫长，需要巨大耐心
此刻的树在秋风中抖动
那些已经枯萎的叶子像羽毛一样飘落
她们在空中短暂的旋转、飞舞
每一叶的降落都堪称完美
我突然明白，这就是树的辩证法
春天叶荣，秋天叶枯
不惊、不喜，模范遵守山规和树道
始终保持作为一棵树应有的风度
在山里
田君
山蜷缩在那里
或蹲，或伏
像是一座座实体的屈服
起伏而连绵
它们无法阻止任何的抵达
即使再高
即使再远
都无济于事
我曾经也蜷缩在它们的中间
成为它们中海拔最低的一员
任人跨越和检点
——一次性完成我的服从
如今我早已回到了我的城市
但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
都已无法从身上剥落这些
已经长成的十万大山
玩石者
田君
踏遍无数的山涧，无数的溪流
他们眼光独具
——这源自于祖先的遗传
一些石头被翻检而出
成为石头中的精灵
它们被聚集，被售买
被一些人据为己有
这些被搬动的山韵与水气
在成为私人收藏之前
最后一次最接近自然的触摸
玩石者按捺不住的心跳
和石头相比，我们何其短暂和幼稚
每一块奇石的被私有
都是玩石者被石头把玩的一生
硬化之伤
田君
所有的路，所有的被硬化之地
都像是长在大地身上的痂
这些痂正在不断扩大
仿佛所有的大地都正在通往
被硬化的路上
我担心的是
这一大片一大片的伤疤上
再也长不出树木和庄稼
扪心自问
如果这些痂长在我们身上
如果我们身上正在硬化
低地格桑花
田君
这里并不适合她
她本属于高寒极地，花中洁品
但她却安静地长在了这偏僻的乡村低地
执着于道路的两旁，异常认真
从夏到秋，她反复的开放
成为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美丽风景
最喜欢她在风中低头时的无限风情
还有她两腮时常挂着的高原红
我也是一个外来物种
和她的区别在于我并不适合这里的土壤
所以，我总是在频繁的移动
而她总是一如既往的——
夹道欢迎，或者默默相送
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
只要忆及这个秋天
就一定会有她美好的模样
暗夜独行
田君
重要的是夜
暗得很沉，很重
足足一百公里
无星。无月
重要的是独行
一颗心
没有丁点儿光亮
只能借助车灯认路
其实，我所要抵达的
并不是所有
雷雨过后
田君
雷声是夜晚的鼾声
而闪电如同脑海里划过的词语
间歇。停顿。无章可循
只有雨是连贯的
它不停地敲打树叶
这些大地正在生长的木门
万物苏醒
所有的重复都像这天明
无须刻意等待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一片刚刚被洗过的阳光
略显耀眼，有些暧昧
望庐山瀑布
梁兄
一条走投无路的河流
从大约八层楼高的高处
跳下去――
那么不要命。
在一片欢呼声中
人类，围观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呼伦贝尔草原
梁兄
七月的呼伦贝尔，有一绿到底的雄心。
天太蓝了。
很大很大的草原，足够风奔跑一辈子。
那些蒙古族的马儿
似乎已经卸去铁打的蹄子，和弓箭。
我经过时，它们正安心地吃草
其中一只，偶尔抬起头，潦草地看了我一眼。
又低下头去。
黄昏让人沉醉
喝奶酒的夕阳，踩着踉跄的牧歌，回家。
上天，一再低下身，搂住满怀的星子――
日子暗下来了。但没有一只牛羊被冷落，丢失。
这个夏天，我回了一趟老家
梁兄
此刻，桃花、梨花、梅花
这些留守女童，已经健康成长
乡下的风尽是好心人
村中那条小河，依然保持着清澈的美德
阳光与阳光，和睦地相处在一起
曾经千疮百孔的山坡，气色好看了很多
晚暮时分，几个老人在新修的栈道上边走边聊
他们似乎刚刚学会散步
这些年，故乡越来越新
我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大部分是因为老去的亲人生病，或离世
这一次，是因为三十二岁的堂弟，终于结婚了
泪水
何岗
一个又一个世纪
灵与肉都说一一它是喜时的蜜露，悲时的黄莲
而此刻，一朵落花掉进我的心海
我眼中奔涌而出的，为何
一半是甘泉
一半是火焰
在潮汕平原
年微漾
多么辽阔，田野、江面和初夏
构成了故土的全部
不会有革命，来到这里惊扰她
也不会有异乡
反驳她的柔美。春夏之交适合建造
修筑的村庄
都纵横分明，在山海之间。浪花抖动和声
与朝阳相和
所有草木用尽全力
往四月里绿。她用温水和茶叶
展开听觉
用冷却下来的苦涩，启示人们
重新擦亮修辞
在这部皇皇的家史中，万物各有所指
遗憾我不被允许
有过多的时间，用来相聚和别离
墙
鲁侠客
它一直横亘在我的体内
像月光
涂白了乌鸦体色、嗓音
像屋檐下
开出的一朵野菊花
隐匿的清香，小小的忧伤
像一枚染霜的柿子
写给柿树的一封信
挂在深秋的枝头
仅仅是路过
苗波
路过一头豹子，他是我英俊的爱人
我在他周身的豹纹花中迷失
一段路的尽头
他让我看见牠沾染污泥的脚趾
路过一个上帝，他是我前世的父亲
他把我放在手心捧至天空
一段路的尽头
他让我看见风吹散的影子
路过一条河流，它是我今生的友人
一波又一波的水浪拍打我
沿着河岸东行，当我驻停
它让我看见一页页风干的日记
父母路过我的花期，孩子路过我的墓地
我的脚步路过我的人生
一些字迹路过历史的变迁
再去搅动，由时光冲刷的黑白水域
最后，所有的路过都化作一场风暴
我坐在宇宙深处，以一枚钻石的形式
等待与我的前世交合，风再起
以制造更繁芜的秘密
人世间
喙林儿
这是你给我的节奏和速度
平稳，舒缓
轮胎下，是一年年循环往复的季节轮回
风轻轻吹，你的白发蹭过我的耳廓
手腕上钟表指针，还在上午时分
这表明，我们还有许多时光可供挥霍
途径下米庄水库时，上帝巧妙地把人世间
描绘成了一汪静静的水域
我们都沉溺其中，万物都沉溺其中
鸟雀飞过来，唱着我们能听懂的歌
高高的烟囱吐出白白的云朵，天堂和人间
连成了一片
遗嘱
周晓菊
在父母见不着的地方
我要秘密立一道遗嘱：
脑死亡之前，我要把心捐给用心的人
把肝捐给缺肝的，把角膜交给失明者
把肾，把皮肤，把头发，以及所有
在尘世中存活过的，都交出去
凡是从父母而来，在月光之下
经过欲望洗礼的，它们
本不是我的
只不过是，草籽借了一方泥土
后来，还给了大地
它自身，还需在风里从头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