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为何不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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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
臧海英
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又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母亲醒了。眼神陌生，舌头陌生，半个身体陌生
——它们都不是她的，原来的它们睡着了。
房子里住进了外人
外人闯进了母亲的身体。
她忘了父亲是谁，以为那是她的父亲。
忘了我是谁，“这个讨厌的女人”
忘了家在哪。
但名字还是她的。她模糊地说：刘桂青。
但还能像个孩子拘谨地笑。
但没有忘记羞耻。护士插尿管的时候
她满脸惊慌，试图用一只左手，抵挡这来自外界的
窥见与洞穿。
单身女人
臧海英
我感到羞愧。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哪怕他是一道伤疤
一块腐肉
哪怕他是酒鬼，赌徒，家暴实施者。
他们说：“不是一个弃妇，就是一个荡妇”
我感到羞愧
哪一个我也做不好。
单身男人投来的目光，像在揭穿谎言
我感到羞愧
我没有这个或那个。
已婚男人要我做他的情人
我感到羞愧
我做不到一会拥抱，一会装成陌生人。
更多的人避开我，像躲避一场瘟疫
我感到羞愧
为自己的罪孽深重。
洗澡时，看着自己的裸体
我感到羞愧
它那么无知，又无畏。
囚徒
臧海英
我常思索：如何做好一个囚徒
如何让身上的绳子更紧一些。
每次放风回来，我都有新的启示
譬如：拿回一块石头。
“孤独是一种技艺。” 绳子说。
为了打一个死结，我日夜揣摩，也磨针。
小窗处传来的断喝，是事件之外
——我没打算放手。
每一天我咽下碗中的食物，确信饥饿的存在。
每一天我走向人群，练习怎样离开他们。
澍河坡村
木豫
那个叫澍河坡的村庄，小如一颗普通的纽襻儿
缀在西平县城的东南边缘
日月也穿过去，星粒也穿过去
朝霞暮风穿过去，五谷杂粮也穿过去
那些穿针引线的人叫乡亲，叫农民
左手捏着白天纳线，右手绣着夜晚入眠
其中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
村庄也在他们身上一针针，扎下白发和皱纹
尘埃
木豫
我们有时并不知道，活在世上有多渺小
悲喜是渺小的，生命是渺小的
一个人选择的死亡也是渺小的
……从楼上坠落的红衣女孩儿
也是渺小的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翅合拢
双眼关闭了所有天空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的嚎哭声微如尘埃
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的同情
在一滩发黑的血渍前微不足道
微如尘埃。这个一动不动的女孩儿
把自己当作一粒尘埃，回归到了大地之上
她的母亲，悲痛欲绝
——世上那么多尘埃，只有这一粒最沉重
最致命
枯叶蝶
木豫
它静静栖落在一片树叶上，事实上
它也是一片树叶
以如此沧桑的姿态，守着宁静的岁月
当一只枯叶蝶停栖在眼前
让你无所发现而又有所发现
整个世界，以灰暗的姿势匍匐而至
我们究竟是一只枯叶蝶还是一片树叶？
选择左右为难
我只能站在一只枯叶蝶前
看它触须微动，伏在大地上
忠诚如斯，成为一枚灰黑色的胎记
在它周围
一堆落叶拥堵在树下，正向一棵树话别
檐冰
木豫
这么多年，它们的身姿镂刻在
泛着麦香味的农历里
迟迟不肯苏醒
在茅草屋，或者青瓦倒挂的檐角，悬垂下一串串
晶莹剔透的诗意
和躺在田野里的老祖母一起，监管着一个时代
恒久的档案。乡愁年年加温
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晚上，月光凄美，酒樽轻漾
它们终于融化成一滩，孤独的泪渍
成为湮没于乡村的绝版勋章
信
木豫
粉红色的信笺折叠成心形
压在一本《平凡的世界》里。她看了一眼
从少女到中年，这封信一直缄默着
没有被时光打扰
唯有珍珠一样的泪水，在她的中年慢慢涨潮
芳邻
木豫
杨树，榆树，柳树，槐树，椿树，这些树们
比面目可憎的人会说话。荆棘、小尖辣椒、芫荽
比摇摆不定的人，坚守真理
桌前喝茶，发呆，比吆五喝六划拳的人
内心波澜汹涌。蜂蝶，蜻蜓，不管知不知道我的名字
欢迎多次光临。穿旧衣服的婶娘大伯，比画上的
王侯将相亲切，更懂春秋炎凉
更值得爱戴。数棵桑树满肚子的话，
只能在屋子背后嘀咕，化作红桑葚白桑葚
石榴树不仅赠送榴花，还送石榴
桂花有点儿吝啬，老让我等到八月闻香
柿子红不是一般的红，咬一口
甜得让牛牛翻跟头。老枣树不会结枣了，只有枯骨
我依然爱它寒风中的虬枝
十年
木豫
那张脸是怎样枯竭的？时光啊时光究竟怎样耗去
一个人的鲜嫩？青年时在俏脸上画水彩
天光云影都是前世的亲戚。后来画面逐渐模糊成一片
说起久远，嗓音喑哑。一些人活着活着
就变成了断流河。游鱼啊，水草啊，都远遁了
远遁了。空余那些石头圆睁双眼，这些时光的儿孙
子子孙孙无穷匮，空把一条河的柔软水润逐渐地
逐渐地耗干……
西沟的蝴蝶
木豫
并没有太多人注目。“嗖”一声
穿身而过
它所画出的语言，在一头老牛的眼睛里
有绮美的姿势
山岗的阴影，不停覆压过来
青草一笔一笔，画满天涯
一双蝶翅，煽动不了冷峻的江山
拆信人嘴角轻抿，眉若春山
马上就有莺歌燕舞了，就有喓喓草虫了
你体内的雪山
这么多年，与你不停对峙，不停和解
就如西沟的蝴蝶，因为主人公的缺席
在远方，已是形同虚设
豌豆角
木豫
青青豌豆角，婉约如少女
鲜嫩青碧
告别土地，在陌生的街道
一群豌豆角从乡下来到城市
青蛙池塘，小院芳草
野花没心没肺。麦田中央
豌豆角的花儿谢了，豆角儿结出了
荚粒饱满，待字闺中的姑娘
青豆若小乳，香甜多汁
她讲故事，讲田野，说起年老多病的双亲
叙述里微拂着南风。西瓜秧慢慢伸展身子
凤仙花养在白瓷花盆里
母亲的手指抚摸过它们，眼神妩媚
海滩
楚石
这岛屿像一叶轻舟
抚摸水的皱褶
又像昨天来过的爱情
远处的港口和城市、近处的虫鸣
随着夜色渐浓而变得
深沉
有人在海滩上点起了篝火
围着火跳舞、欢唱
有人在蛋糕上点上蜡烛，庆祝
一个生命的诞生
此刻的时光多么美好
白天的日子太过简短
喜乐，正随着夜间的潮水
上涨。而大海让四周的事物
变得安静
这是八月最后的一天
北方的大地开始变凉
我们将迎来一个收获的季节
那些悲伤那些屈辱
终将放下
让我们回到酒店的房间
你可以伏在我的肩头
再哭一次
野渡
段若兮
无人。
——只余一枚小舟如叶
只留一位老艄公，掌管流水和黄昏
太远了！
——离沙场太远了
柳条的袖管里没有剑戟和狼烟
时光太旧了，谪仙不奏
只有误入的黄鸟
留下稀疏的鸣声
太远了！
——离朝堂太远了
明月就自设朝堂
清风是迟来的圣旨，赐予万物
永恒的孤寂
望乡
代红杰
除了月光，有谁还在联系我
再走一步，就是天涯
听天空，一对布谷喊出了我的幸福
我替一只布谷写出了孤单
母亲走了，才知道父亲是人间的大事
内心的不安，来自瞬间的风动
月牙，是幼年的小船、中年的镰刀
载荷花，割汪洋
忆湘西
王馨梓
沱江静默，群峰耸立，黑夜如天幕
近在咫尺的你，是我要挥手道别的，遥远星辰
一排排银杏飞速后退，当眼泪簌簌落下
我知道，不是因为别离
我见到了今生最好的山水，我该告诉谁
小地方的云
朝颜
黄昏了，就去熬一锅粥
手要素净，火宜慢
稻米要白，和天上的云一样白
或者再温一壶酒，你需要的话
这时候，咕嘟咕嘟说话的
只有炉火。而你我半生的沉默
被煮得越来越稠越来越接近真相
腐乳是陈的，像小地方的女人
不一定鲜艳，却有不能割舍的味道
我们坐在桌前，你抿一口酒，什么也不说
我转过头，看见院子里的落叶
还有躲在暗处的风
会不会来一场阵雨呢？我想起清晨出门
一只狗摇着尾巴，将我认作它的主人
想起许多年前，一个男生迫切表达的样子
然后，你摘下我，像一枚浆果
还没有说出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还没有探明的究竟就让它烂在时间里吧
雨终究没有来，夜晚来了
一朵云低垂了眼睑
钻进小地方女人的梦境里
秋
唐德林
夏天才刚从我们身边走过
秋天就打马来到了眼前
流水里没有看见，我流走的影子
麻雀依然在街前叽叽喳喳
时光真真切切，矮下了半截
偶尔，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相比去年，又旧了许多
想象
毛韶子
一片，又一片白菜叶帮
在干枯的手指中滑落，左手镯发着森光
粉脂后面真实的脸，让寒霜覆盖
眼中流淌的，用蛮横表述
就像我的诗文一样平淡无力
此刻，可以有好多种想象
一个工地老板在算工时克扣一个山乡民工的工资
一片叶子绿到尽头纷纷落泪
一个有钱的男人撕裂一个女子的衣服
一个灵魂日渐让岁月剥蚀
其实，简单一点
就是，我出售白菜的摊前
一个有钱的女人
在傲慢地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