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羊户长有点潮
陈美霞 文
这个额头饱满而发亮，戴着塑料半框眼镜的尖鼻子男人，能说会道，正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边抽边大话喧天，会是一个羊户长。
羊户长不是任何官，我们上课丢了文具，老师说，去，问问羊户长拿着没？谁成绩差，就说，看，当羊户长的料。
记忆中，羊户长一定是这样的：浑身上下带着经久不息的羊膻气味，混合着油汗织在尘土里的陈旧味道。斜背着挎包，穿着坏了多少次又修了多少次最后把自行车轮胎钉在底子上的笨拙的鞋子。见了人，50米处一个呼哨，或者拿毛鞭打一声清脆的爆响。除了嗓门大，真没什么可谈的，偏偏寂寞成灾，要找人说话。引得大姑娘小媳妇捂着鼻子急急躲过。在我们的语汇里，简直是无知识的代名词。集体时代，放羊看圈的，一般是最老实的。即使到了现在我们骂学生的时候说：“你放羊去都不是一个好的——”放羊几乎等同于没技术不学习混日子，可是，今天——
我忍不住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军绿的羽绒服，细条的材质，居然有很好看的两条白色镶边，暗蓝色格子棉衬衣，一样白色的带帽毛领，下身是牛仔裤和褐色皮鞋。他进来是和铜钱商量一件事情的：在羊圈角落的顶上装监控，装LED灯。铜钱不是钱，是人名。
我问，比羊省心吗？他说羊也省心。每天需要定时添上草料就行。虽然老母亲操心，老母亲也埋怨累，可是老母亲实在是在嘴上卖功劳哩，不让干还不行。晚上他从厂里回来，再转一次。现在主要解决的还是保暖问题。
我问他羊夏天的时候需要赶到山里吗？他笑着说，完全不用。70亩地的收成，完全能够圈养。我一直以为，牧羊的生活，是忍着孤独的那点诗意，就是赶着云朵一样的羊群，从山脊翻过来，一首信天游唱醉一颗女人的心脏。有时候，女人放牧，别有滋味。那首《牧羊曲》总感觉很仙。可是他说，现在，林带和草场是政府规划好的，哪能随便放羊?况且，放羊，耗时费力不说，劳动强度大，羊不但吃不肥跑瘦了，还有丢失的可能。
这时候，他忽然幽默地说：“你们的学生，都是一校车一校车地拉到学校，集中学习；我的羊怎么可能放养。现在放养的都是垃圾羊，什么都吃；我的羊，吃的完全是绿色植物”。
他说，夏天饲料是青苜蓿，需囤积的，晒干，搭成草垛。冬天加上麸皮包谷，就可以了。何况所有植物的秸秆都是饲料：豆秧子，苞谷秆，洋芋秧子，树叶子。家里有粉碎机，一顿操作猛如虎，管羊吃到礼拜五。我说你还是段子手啊！他说，啊，我主要小视频上讲段子哩。铜钱说，人家的羊是视频网红羊，人也沾光红了。我笑问，有人打赏吗？他反问，不打赏谁干?你想，羊生小羊了，忙着接生，把小羊拉出来，现在都是多胎羊，四五个一起出来，要快快地用干透烤热的土糙干羊身上的羊水，然后拿电吹风吹，忙啊，媳妇还一把帮不上，在一旁录视频呢，为啥呢？就是打赏啊！
这羊给你卖艺又卖身呢!我说。他说，是啊！羊走几步，让大家看；给羊身上写号码，大家看；给羊打针吃药，还是大家看。我说，大家当然要看，没见过。铜钱说，这不要脸，整天骟羊，也录视频，让大家看。他锤铜钱，说，骟羊怎么啦？羊又没有隐私，骟了的羊，才是好羊。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是个匠人。他笑了，点头称是。
他白天到化工厂上班，晚上六点下班，打扫猪舍羊舍。猪不多，鸡却不少，他说既然养，猪羊鸡套养比较划算。早上上班之前填一次料，晚上回来再管理，也不累。他说养啥都是干净活儿，某人的猪经常死，原因是可怜的猪，渴了添自己的尿，饿了吃自己粪便。主人常常犯懒病。我说你现在给猪卧室铺上木板，保温，猪听你的话吗？就在你指定位置大小便，不把木板弄脏吗？他说，弄脏及时打扫啊。铜钱插嘴说，普通的猪，一般不会在自己卧着的地方大小便的；个别智力差的，才在窝里拉粪。
他开始讲他怎样把三个废弃液化气罐的主体部分焊接在以前，下面掏出炉齿，煨火的灰，自动流出，而且把羊的“生活垃圾”一烧了之，这完成猪舍取暖设备了。我问，羊舍呢？他说，羊是宝啊，羊粪踏成羊彻，本身保暖，只把顶棚处理好就好。门口有个一般的炉子即可。呵呵，这个能工巧匠。我又问猪的视频录了没？他说有，但死活不让我看。
我夸他羊多猪也不少。他谦虚地说，才起步，就三年，原先只有一个母羊带一对羊羔，发展到现在60多只。我说：“俗话说得好，母羊下母羊，三年五个羊。”他说：“过时了，现在我的多胎羊，发展太快了。”我们都想了，还别说，这个发展，真不好归纳数量公式。他感叹说，羊肉卖得太贵了，一只30斤左右的羊，怎么下来也是1200元以上，这实在划不来。我忍不住笑了。这实在是有意思的人。
这个羊户长有些潮，看来，在小视频里面，藏着更多的秘密。我得想办法关注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