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文/萨瓦
二毛
二毛每次看见我都会笑,从嘴角流下来的哈喇子都能流在地上。
我嫌他恶心,一离我近我都会把他推在地上顺带往他脸上吐口唾沫,踹他一脚,而后骂道:“离我远点,贱狗!”他却躺在地上朝我笑,脸上还有我老布鞋的鞋印,露出偏黄色的门牙看的我直反胃。
二毛不仅脑子不行还没有爹妈,在我们村里只配被欺负,天生的贱命。身上的酸臭味仿佛隔半个村都能闻见,每次下完课我都会在门口看到他,放学娱乐就是朝他丢石子。当然,我没干过这样缺德事。
为什么他会看到我笑呢?
我妈在村里有个外号,叫活菩萨。她当时在烧饭,透着常年被烟熏,发着黑毛的玻璃窗口,看见那个娃儿正在捡垃圾池里的垃圾吃。觉得有点可怜,拿起桌上的两个玉米馒头把我喊出来让我送过去。我虽百般不情愿但也压不过我妈在我耳边的唠叨,捏着鼻子走到离他三米之外的距离,把手里的馒头扔到他面前,他脏兮兮的脸从垃圾袋抬起来,眨着眼睛看地上的馒头又看了看我,我忍着他身上的臭味抬起脚把馒头往前踢了踢,跟他道:“给你的,赶紧吃。”见他一动不动看着馒头,我受不住那味转身就走,也没管他吃没吃。
过了几天之后我发现他天天跟着我,但都离我远远的,跟只狗一样。
那时我年龄小才上初二,父亲也去世的早,家里只有我跟我母亲。我学习成绩不错也不惹事,老师们都很喜欢我。
班上有个叫王虎的很讨厌我,用他的话就是说我装。老爹是书记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带着部分同学天天找我麻烦。他发现二毛每天跟着我上下学就跟班上的同学说二毛看上我想给我当童养媳。
“谁信谁傻逼。”
本来叽叽喳喳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隐隐约约我听见背后有挠桌子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王虎,被当众反驳面子挂不下去,心里不舒服,只能挠着桌子来发泄他可怜的自尊心。
放学回到家看到站在大院里的二毛时我愣了一下,放下书包跑进里屋问我妈他怎么在这里,我妈正在整理衣服转过身跟我说:“他来我们家就添双筷子的事。”吃饭时我没去看坐在我对面的二毛,他其实很白,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感觉像变了个人,要不是他在饭桌上发出的断断续续“咿咿呀呀”的声音,我还真以为他脑子好了。
家里总共三间卧室两个客厅,我妈让二毛住我爸原先那屋。
二毛早上起来的很早,我吃完饭去学校时他就跟在我身后,看我进门之后又在门口等一会就走,像极了小时候我妈送我上学的样子。没过多久村里的人和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我妈收了二毛,一开始是王虎和他那群跟班,后来是班上的同学都捏着鼻子走到我面前有意无意说了句好臭,班上的人刻意疏远让我对二毛愈发反感。下午放学,二毛来班上找我时同学们朝他丢石子,我没上去拦就在旁边看着,突然一阵惊呼,“啊!流血了。”
我刚抬起来的脚又缩了回去,看到二毛捂着头睁着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刺的我有点疼,就像是可怜的小猫,被人欺负寻求庇护,二毛就是这样,我是他的主人。我脑子下意识一热,想也没想脱口就问:“谁打的?”
“王虎打的。”
人群里一个挺着圆桶腰的胖墩牛逼哄哄的看着我,我把拳头伦在他皮糙肉厚的脸上竟然也不痛。
事后,我无力的坐在地上,二毛颤颤巍巍站在我旁边,我抬起手示意他蹲下来看看他的脸,见他不动,我把他拉下来看他撩起他的头发,伤口不大血干涸在他的头皮上,我掏出布包里的手帕,替他擦了擦伤口。
其实这么多天他身上没那股臭味了,我趴在他皙白的脖子上闻了闻,还挺香。回到家时,我妈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我没回答有些烦躁进了房间。王虎的爸找上门来时我们在吃饭,看见王虎缩在他爹身后的那怂逼样我就想踹他。
他爸没说过我妈,听到王虎天天找人往二毛身上扔石子时气的直扇他后脑勺,第二天听我同桌说他晚上散步事看见王虎他爸走一路踹他一路。
二毛脑子也不是不太好使,最起码过了这么久会说话了,喊我“小时哥”的时候出乎意料声音还挺好听。之后中考我考到县一中后就很少回家,我妈给他改了名字随她姓叫沈辞,可我每次周末回家时还是叫他二毛,回校时外面下了雨,我站在门口等沈辞拿伞给我,发现他长到了我肩膀处,公交差点坐过站时,我心里挺不自在的,从前只到我腰处被人欺负的小矮子现在也长到跟我差不多的个子。
沈辞其实也上学。我妈给他找了个学校,有了教育就是不一样,不知道的还真不相信从前那个只会扒垃圾嘴里只会嗯嗯哼哼的傻逼是他。寒假回到家听我妈说沈辞成绩不错人也长得好看在他们班不少人追,我正在解数学题冷不丁有点烦,把门关上之后脑子里全是他叫我小时哥的声音。
我觉得我有病。
因上学需要,我妈给我买了个手机,年代不一样那时只有老年机,沈辞也有。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绿色的光打在我的脸上,通讯录里躺着他的名字,打在聊天框里的:在,我始终没发出去。
我还是叫他二毛,感觉亲切。
回到学校时,二毛来送我,看着面前的人我悄悄的比了一下,还是比我矮半个头。快要上车时,二毛拉着我的胳膊,我背后是汽车喇喇地鸣笛声所以我并没有听出他说什么,但从他口型我看出来他说他有点喜欢我。
坐在椅子上时我脑袋还是懵的,缓一会,我掏出手机,找到他的名字,按着键盘打过去:我不喜欢男的。点击发送,我舒了一口气,下火车后看了一眼信息,短短的一条“路上小心。”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退出。我深吸了口气,似乎想把某种复杂的情绪压回心里。
从那之后我们很久没联系过对方,高中的压力让我没心思去想别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考上大学离开那座小县城。
但我没想到,那四个字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记得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树被风吹的沙沙响,影子延伸到宿舍的墙上,像魔鬼的利爪,又伴着似鬼嚎的雨声。
半梦半醒见听见手机铃声响了,摸摸索索拿到手机看了一眼,是妈妈。
“小时……沈辞死了……”
我妈颤颤巍巍的声音穿过话筒直击我的耳膜,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爬起,心跳的很快,似乎在应证这个虚假的事实。
来不及等公交,冲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回了家。一路上我恨不得再快点,希望下一秒已经到家门口了,丝毫不在意我还穿着拖鞋。
我回想着妈妈的话,沈辞看外面的雨实在太大了,怕我被雨淋到感冒发烧,半夜冲出家门想给我送伞。但县城晚上没有车也没有路灯,他沿着河边走,听着水声不至于迷路。但夜晚真的太黑了,黑到他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脚一歪就跌进了水里,急湍的水声和暴雨淹没了他的呼救。最终沉入水底的时候还紧紧抓着我那把伞。
怎么会被雨淋呢?我想,他太傻了。
沈辞说过他想去外面看看,可一直没机会,但现在有了。我可以带着他那一份一起努力,走出这个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年后我拉着行李箱来到北方上大学,站在陌生的城市,看着繁华的街道,思绪万千。
“二毛,你看,我们出来了。”
沿着灯红酒绿再往后绵延数千里,亦是一个少年带着两个少年的梦踏上征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