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记得我很爱你‖文/余羡渊

要记得我很爱你

男人患了病,住医院,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
邻居大妈们每人搬张板凳,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带碟瓜子,就成了个小小的茶话会。
“欸,听说隔壁家的高材生住了医院。”
“可不是嘛。”一位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突然把声音压低,虚拢手掌成合状,“好像是得了精神病,脑子有问题。”
“真的假的?可惜了呦。”大妈们边嗑瓜子边做惋惜状,“他才结婚多久啊,就闹出这么个事来。”
“是啊是啊,他结婚的时候可真是一表人才,只不过现在……可惜了他妻子啊。”
医院里,某病房内厚重的窗帘拉的严实,强烈的阳光钻不进去。里头昏沉沉的,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男人坐在素白的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很是珍视。病服软塌塌地贴在他身上,看起来更瘦弱了。
“阿良,别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门被缓缓推开,进来一位女人。
“嗯。”这位叫阿良的男人头也不抬,继续低头看着书。
“啊呀,你看看你。”女人无奈地嗔怪道,似乎是习以为常。她轻声走到窗前,把厚重的帘子拉开一点。几线阳光射了进来,病房里霎时亮了许多,无数的灰尘在阳光里疯狂舞蹈。
女人转头看向男人,“现在好点了吗?”
“嗯。”男人没有抬头,仍低头盯着手中的书。
“阿良,你抬头看看我。”女人用温柔的语气说,“我是你妻子,你想起我了吗?”
“妻子?”男人抬头,脸上茫然的表情一览无余。
女人苦笑出了声,明明知道不管多少次都是这个回答,自己却偏偏还要再问一遍,“在期待什么呢?”女人问自己。
男人不久前承担了一个科研项目,每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女人理解男人的事业,并在背后给予默默支持。在男人半个月没回家后,女人得到通知急忙赶到医院,就看到男人这副模样。
男人不记得除科研以外的任何事了,包括他自己和他的亲人。自那以后,女人便天天在医院照料他。
“阿良”这个名字是女人用了一个星期才教会他,让他记住他的名字。有时候他们也会聊天,但男人讲的都是关于科研方面的,女人听不懂,只能勉强回应。但她还是很开心——能听他说说话就很开心了。
时间过得很快,这件事已经从大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淡去,邻居们也不再管那个得精神病的高材生。时间的齿轮转动,人们忙忙碌碌的走走停停,转身离去,在世间激起个水花后又归于沉寂。
医院里的病人来来往往,男人的病房一直没换过,男人就一直住在那。
这天天气依旧很好,阳光暖洋洋地倾泻了一地。男人坐在窗边小圆桌上,女人的手温柔地抚过男人的头发,站在他身后给他梳头。
男人老了,时间在他的头发上留下了痕迹,银白色的根根头发在黑色中亮得刺眼。
“你知道吗,白发让我意识到衰老,而衰老意味着死亡。”女人自顾自地说,“我害怕你离我而去。”
男人眼眸微动,长睫毛在阳光下染成浅色,“孤立系统总是趋向于熵增,最终达到熵的最大状态,也就是系统的最混乱无序状态。”
“热量从高温物体流向低温物体是不可逆的。个体也好,组织也好,生命的最终归宿是死亡,因为'熵增’无处不在也无时不在。”
女人的手顿了顿,微笑着继续听他讲下去。
“既然注定灭亡,那么为什么还要在意呢?”
女人的手停住了,把梳子放在桌子上,转到男人面前,几乎是半跪着,“但是有人在爱你啊,我很在意你,阿良。”女人目光如水,眉目间皆是深情,“爱能超越一切,包括死亡。”
男人似是有所触动,手在空中虚抓了下,“阿梅?”女人一把握住男人停在空中还未收回的手,“嗯对,是我,我是阿梅,是你的妻子,你想起来了吗?”
“妻子?”男人喃喃反复道,“妻子又是谁?”
女人欣喜的心抬到高空又重重摔下,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没事没事,你只要知道我是阿梅就行了。”她知道这件事急不来的,他总有一天会想起自己的,想起过往的美好。
“但是啊,”女人攥紧了掌心,指甲刺得生疼,“我还能坚持到那一天么?”
女人不久前帮男人在药房拿药,忽然晕了过去,醒来后医生告诉她说是肝癌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的寿命。听到这个消息后,女人很平静,不悲不怨,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男人。“得找个时间跟他好好道别了,”女人把最后一束玉兰花插入花瓶,“得告诉他,我很爱他。”
时间注定带走一切,宇宙注定自我毁灭。人的一生不过如渺渺尘埃,即使注定灭亡,但不管怎样,能遇见就很幸运了。
“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阿良。”女人抚摸着男人的熟睡的脸庞,轻声耳语,“我得走了,你要好好的。”女人一如来时温柔地关上门,回头向病房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在午后的光晕中了。
女人走后,男人的病房变得很冷清,偶尔来几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洒着刺鼻的消毒水。男人还是那般坐在床上看书,沉默寡言,只是有时坐在窗边,眼神恍惚,嘴里喃喃叫唤,“阿梅,阿梅你在哪?”
房间里的窗帘拉开了,病房敞亮——这从女人走后就一直开着,男人也不排斥,就这样放着,看书时光亮了些,只是身边感觉少了点什么。他也会在门把手“吱呀”转动声中稍稍抬头,可能是在想念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温温柔柔的人吧。
“会是你吗?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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