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廷砍头喊“好疼”的金圣叹,鲁迅却称他“并非反抗的叛徒”
“好”,“疼”。
南京刑场上,刽子手刀起头落,滚落在地的人头耳朵里掉出了两个纸团。刽子手展开打量:一个“好”字,一个“疼”字。
刽子手心道:此人倒有些意思。
这人便是因“哭庙案”而获罪斩首的清代才子金圣叹。
金圣叹行为乖张,狂放不羁,常发惊世骇俗之论,不容于世。不过到了民国,胡适先生把他捧了起来,不仅称他是“怪杰”,还夸他是““清议运动的代表”。
后来不少人云亦云,跟着起哄的。今人覃贤茂《金圣叹传》更是给金圣叹戴上了“叛逆者和革命家”的高帽。
还是鲁迅先生法眼如炬,他一针见血指出金圣叹“并非反抗的叛徒”。
白眼看人的狂士
金圣叹,明末清初苏州吴县人。本名采,字若采,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叹,也有说他曾叫张喟。
“圣叹”一说是取金人在上,圣人不得不叹之意;一说是金圣叹本人曾说:予名喟,圣叹即“喟然叹”之意。《论语》中有两处“喟然叹”,在颜回则为叹圣,在曾子则为圣叹。从取名上就能看出金圣叹的狂傲之态。
金圣叹幼年家境优裕,后来父母早逝,家道中落,常处贫困之中。
他聪明早慧,塾师夸他“孺子异日,真是世间读书种子”。不过他对“四书五经”这些圣贤之书兴趣不大,倒是对《水浒》、《西厢》这些闲书青睐有加。
不知何时,离经叛道的种子已在他思想深处种下。
“学而优则仕”,通过科考进入仕途,对读书人来说, 绝对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而金圣叹这个“读书种子”却无意于此。不仅淡然处之, 还以科场为游戏处所。
有一年岁考,考题是“如此则动心否乎?”,此典故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孟子的回答是:“否,我四十不动心。”金圣叹很快交卷,考官只见试卷上写道“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
考官气笑,问他为何连写39个“动”字,金圣叹答道:“我连写39个动字,就是要说明我四十不动心啊。”
金圣叹在考场上“怪诞不经”的故事很多,是真是假,难以说清。不管他愿意或不愿意,他终生也只是一个秀才。后来靠开馆授徒来养家糊口,有时还得靠亲友接济。
他自我期许甚高,“自古迄今,只我一人是大材,只我一人独沉圣者”。
“是真才子自风流”,金圣叹对自己的窘况倒不以为意。像唐伯虎、祝枝山、冯梦龙这些苏州前代才子,哪个不是科场失意,却风光无限的。他自己这样不世出的大才子又在乎什么呢?
于是他放纵不羁爱自由,做了不少“不亦快哉”的事情。
腰斩《水浒传》
金圣叹一生最大的成就在于文学批评,正是他的评点,提高了小说和戏曲在中国文学上的地位。
他精心评点了“六才子书”——《离骚》、《庄子》、《史记》、《杜工部集》、《水浒传》、《西厢记》。
其批评方法明快如火,惊才绝艳,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称得上手眼独出,为其后仿效学习者提供了典范。后来毛宗冈批《三国》,张竹坡批《金瓶梅》,脂砚斋批《红楼梦》,都源自金圣叹。
金圣叹评点最早、影响最大、争议最多的作品是《水浒传》。
金圣叹对《水浒传》推崇备至,认为:“天下文章,无有出《水浒》右者”,“不读《水浒》,不知天下之齐”。在那个轻视小说的年代,金圣叹把《水浒传》和《庄子》、《史记》、《杜诗》等并列,所以胡适称赞他何等眼光,何等胆气。
金圣叹评点《水浒》,是又评又改,他大刀阔斧,把《水浒》70回以后的章节全部删掉,这就是腰斩《水浒传》。
没想到被金圣叹腰斩《水浒传》的竟成了清朝三百年间最流行的版本,这除了文学艺术价值因素外,主要的原因还是此版本“政治立场正确”。
对于金圣叹腰斩《水浒传》,盛赞者居多。
“深得剪裁之妙”,《水浒传》的“最佳版本”,“一部永远不会灭的奇书”。
夸得最狠的是某位学者的言论:“重铸了《水浒》。这是一个异端思想家对前代一部成功作品所作的更成功的再创造.这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但鲁迅对金圣叹却不太满意。
对金圣叹的文学思想,鲁迅在《谈金圣叹》中说:“他拾起小说传奇来,与《左传》《杜诗》并列,实不过拾了袁宏道辈的唾余。”胡适眼中金圣叹“眼光过人”,到了鲁迅这里却成了“拾人唾余”。
对金圣叹评点《水浒传》,鲁迅只肯定了“字句亦小有佳处”,他所作的批注,内容腐朽,“经他一批,原作的诚实之处,往往化为笑谈”。
对他腰斩《水浒传》,鲁迅更是直接斥责为“昏庸”,“单是截去《水浒》的后小半,梦想有一个“嵇叔夜”来杀尽宋江们,也就昏庸得可以。”
并非反抗的叛徒
鲁迅对金圣叹的文学成就不以为意,对他的政治立场更是鄙视。
总的来说,金圣叹是个不问世事远离政治的人。如果真要找什么政治立场的话,那就是忠君和崇清。
金圣叹活了54岁,一半生活在明代,一半生活在清代。在明朝,除了在评点《水浒》时宣扬“忠君”思想外,也没见什么具体行动。明清易代,即没以死殉国,也没像黄宗羲、张煌言、夏完淳那样坚持抗清。如果他一直闲云野鹤,估计鲁迅也不会对他反感。
明亡之后,没见他有什么哀伤,照常和僧道饮酒作诗为乐。“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样血腥的杀戮,在他的《升平歌》里却成了“人间百忧毕,今日逢升平”。
他53岁那年,听自己朋友说顺治帝夸他是古文高手,于是感激涕零,赶紧北向献诗。这一写刹不住车,竟写了八首肉麻的诗。
顺治帝是否真的夸过他,无从考证,即便是真的,也是随口说说而已。而金圣叹却当真了,他不仅视顺治为“知己”(“忽承皇帝来知己,传道臣名达圣人),还认为自己有“王佐才”,要北上为新朝贡献自己的力量,“但使青云求补衮,还将白发着纶巾”。
这金圣叹憋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憋住,都这把年纪了,终于露出“媚骨”来。
可惜没过多久,他的“知己”就挂了,他献上了吊唁诗;八岁的新皇登基,他又献了“纪瑞”诗。
没过几天,他就被牵连到“哭庙案”。
“哭庙案”本是吴县的读书人借为顺治开“追悼会”之际的请愿活动,他们在孔庙控诉贪官任维初的恶行,要求加以惩治。没想到巡抚朱国治上纲上线,认为对先皇大不敬,还安上了“通海”的罪名,将金圣叹等十几人斩首示众。
“哭庙案”是个冤案,而金圣叹则比窦娥冤还冤。
金圣叹当天其实并未去哭庙,也没有参与跪进揭贴。当局抓了十一位秀才后,犹未甘心,更严刑逼供,大举牵连,案发两个月后金圣叹才被抓捕的。这多半和他平时逞才使性,为执政者所忌有关。当时苏州有民谣唱道:"天呀天,圣叹杀头真是冤。"
金圣叹自己则说:“杀头,至痛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大奇!”
鲁迅由此说金圣叹“并非反抗的叛徒”。
结语
建国后,金圣叹一直被扣着“反动文人”的罪名,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渐渐“正名”。有些学者认为鲁迅对金圣叹的评价有些偏激。对金圣叹在文学批评上成就我不敢评论,但从以上史实来看,金圣叹只不过是白眼看人的狂士罢了,那顶“叛逆者和革命家”的高帽他真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