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唐诗解读——杜甫之《所思》
郑老身仍窜，台州信始传。
为农山涧曲，卧病海云边。
世已疏儒素，人犹乞酒钱。
徒劳望牛斗，无计劚龙泉。
注：
窜：放逐。
曲：曲折隐秘的地方。
世：世人。
疏：疏远。
儒素：儒者的品德操行。
乞：分给。这里指别人接济郑虔酒钱。
牛斗：星座名。中国古代讲究“分野”，就是把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区域联系在一起，说某某星宿是某地的分野。按这个分法，郑虔所在的台州正在牛斗星的分野范围内。
劚：大锄，引申为掘取。
龙泉：剑名。《越绝书》记载，楚壬曾使欧冶子(人名)铸铁剑三把，一名龙渊，一名太阿，一名工市。唐朝人避唐高祖李渊的名讳，所以把“龙渊”剑改称“龙泉”剑。又据《晋书·张华传》记载，张华见牛、斗二星之间，有紫气，后来雷焕任丰城县令，在掘狱时得一石函，内存剑一双，一名龙泉，一名太阿(丰城也在斗、牛二星分野区内)。
解读：
本诗原注有“得台州司户虔消息”，因此可知诗中所提及的“郑老”就是诗人的好朋友郑虔。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写下了《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
天台隔三江，风浪无晨暮。郑公纵得归，老病不识路。
昔如水上鸥，今如罝中兔。性命由他人，悲辛但狂顾。
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呼号傍孤城，岁月谁与度？
从来御魑魅，多为才名误。夫子嵇阮流，更被时俗恶。
海隅微小吏，眼暗发垂素。黄帽映青袍，非供折腰具。
卓峰一杯洒，见我故人遇。相望无所成，乾坤莽回互。
台州的天台山与诗人所处的秦州相隔着长江、钱塘江、曹娥江等大大小小的众多河流，那里随时都有急风恶浪根本分不清是早晨还是晚上。纵然是要让郑虔老先生得以归来，恐怕也是因为又老又病不会认得回家的路了。这是第一段，盼望着老先生能够归来，又担心老先生连归家的路也不会认识。实际上是叹息老先生归期无望。
昔日的郑虔先生好似水上的鸥鸟自由自在地飞翔；今日的郑虔先生好像被罩在网中的兔子，生死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悲伤苦楚只能张皇四顾。台州到处是一只脚的山鬼，长如高树的蝮蛇，鬼怪们傍着孤城呼号，这样恐怖的岁月，是谁陪伴着您一起度过？这是第二段，诗人揣想中的郑虔被贬台州后的悲苦生活。设身处地的设想，表露出情同手足的肺腑之情。
有史以来，那些被远逐蛮荒之地与魑魅的残害抗争的人，大多是被自己的才名所误招致被贬。先生是嵇康、阮籍一流的孤高自傲的名士，就更要为时俗所厌恶了。你现在成了天涯海角的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吏，两眼昏花发垂白雪。头上戴着标志着年近七旬的黄帽，身穿着小吏的青袍，这些都不是为了让您向上司折腰而准备的，您就不是应该向他们折腰的人。这是第三段，为郑虔先生被贬官台州鸣不平。
第四段对老友相聚的期盼和绝望。以前我们相遇时，只要凭一杯酒就可以见出我们之间真诚的友谊。天地莽莽，日月轮回，现在我们隔山隔水遥相期盼都一无所成，相聚时的那一杯酒将不再成为可能！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就在诗人写完这首诗不久得到了郑虔的消息。但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没有消息往往是最好的消息，从台州传来郑老先生的消息，让诗人十分揪心，于是在上元二年，即公元761年，他写下了这首诗：
郑老先生现在他现在在山溪环曲的地方从事农作，在海边天际卧病不起。尽管世道早已不再看重儒者的德操，但还是有人时时接济些买酒的钱。尚存一丝温暖。《晋书・张华传》记载，雷焕请张华观天象，张华见斗牛二星间有紫气，并测出紫气来自丰城。雷焕就补张华为丰城县令。张华到丰城后，从县监狱的地下挖掘出一个石匣，里面装有龙泉、太阿两柄宝剑。可是，现在“我”呢，只能白白地望着斗牛星发呆，明明知道比一柄宝剑还要宝贵的您就被埋没在台州，可是我却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把您这把龙泉宝剑给拯救出来。
一、二句写郑虔来信。身窜，所以思念不已；信传，更加引起诗人的遥望。身窜说“仍”，是早已放逐，而且全无回来的希望；信传说“始”，是长久盼望、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一封。
中间四句写来信内容。“山涧曲”“海云边”是台州的特殊环境，“为农”“卧病”是贬谪后生活的主要内容。“世已疏儒素”，是当时一般世人的写照。郑虔虽然博学，但被放逐海边、山曲，自然有这种慨叹，因此这句诗的基本内容仍然应该看成是来信所谈。“人犹乞酒钱”，前句写郑虔被世俗遗弃，这句写为友人眷恋。当年在长安，诗人就在一首题为《戏简郑广文兼呈苏司业》(郑简文即郑虔，苏司业名叫苏源明，也是他们的好朋友)的诗中写道“赖有苏司业，时时乞酒钱”。这里“人犹乞酒钱”的人，也许还是京城里那些老朋友。
最后两句以无力营救郑虔而伤感。台州因为极远，所以遥望时只见天上的牛斗。郑虔在南方，因此这两句反用张华望牛斗、雷焕从丰城狱底掘剑的故事，比喻这位老友远放台州，正如神剑埋在地下。“徒劳”“无计”是说只能象张华那样徒然望见斗、牛间的紫气，但不能象雷焕那样掘剑狱底。这两句表示无计援助友人无可奈何的慨叹，字字包含着难以述说的悲凉情绪。
眼睁睁看着尊敬的老友受难，却无以为助，杜甫的心里该是如何的痛苦!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据《郑虔墓志》记载：郑虔先生于乾元二年(759)九月二十日在台州官舍病逝，享年六十九岁…。
郑虔先生生前给杜甫的信，竟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从台州到达成都杜甫的手中。杜甫《所思》之日，郑虔先生已经作古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