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辉:对时光的紧迫性与觉醒性的一次透视与神现 ——浅析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的艺术特色
对时光的紧迫性与觉醒性的一次透视与神现
——浅析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的艺术特色
卢辉
1、个体生命的有限与生命意义的永恒
“相逢在岸边,在多雨的季节/默认刻骨铭心的时间/是河流的走向/是盛夏残酷的意念”。当我极力想打捞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之时,我也试着溯流而上,与他,与“承负我们的岁月”相逢在岸边。此时此刻,我才猛然发现“承负我们的岁月”是每个人都回避不了的:从孕育新生的母胎开始,每个人的生命就已经牢牢地植根并寄存于岁月之中了,从生到死,人的一生就是在与各色各样的岁月发生关联——不管是物理意义上的,还是文化意义上的,之间的粘连、互摄、摩擦、碰撞或决裂......衍生出与岁月连成一体的“大时空”和“大心境”。那么,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作为泅渡此岸到彼岸的岁月“殉葬品”和精神“奢侈品”,像这等壮怀激列的神话般的演绎,从本质上说,就是对时光的紧迫性与觉醒性的透视与神现,就是为了每一个人在世界中的有限生存提供一个富有存在感、紧迫感、终极感的环境。
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反思的出发点,是站在有限与无限的矛盾基点上:“唯有生命的体验创造奇迹/唯有诞生或死亡 在爱的阴影下/流淌成长长的谣曲/抑或是我们交出的手掌/触击沉默的土地 挥泪如雨”。很显然,感性个体的有限生命如何才能把握住永恒的生命意义的问题从《沉船》的一开篇就上升到首要地位。在人类文明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诗耐人寻味,他是否想率先引证:现代人在把握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增强的同时,为何把握自我的能力却急遽衰弱?的确,当我们面临一个普遍技术化的世界,深深感到人的自我失去了实在性,人的意识分裂日益加深,感性个体生活在一个与他格格不久的宇宙之中,特别是每一个人退缩到自我的堡垒中去,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正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随着《沉船》的出现,“我”在很大程度上敢于行进在神话和寓言中,却又回避了一种语法虚构,一种语义上的幻影。那个真实的“我”投入到自我来设定生存信念,自我来设定生存价值。于是,时间中的“我”、岁月中的“我”像一只会思想的“船”不停的划桨,不停的迂回,不停的行进:
此刻 碧空如镜
苍鹰在蔚蓝之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而人的走向依然是河流的走向
长河啊 当思想的船只沉入深深的河底
属于我的船只得搁浅在何处?
此刻 流动的香云
滑过天顶 流向岸边
仰望苍茫的上空
但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的解决,还不能代替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问题。相反,随着工业、技术、信息文明的发展,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问题反而更为突出。那么,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问题,其核心点就是岁月,就是时间。人作为感性个体,正是由于感到时间的驱迫,生命的短暂,才拚命地追求价值生成:“忧郁的眼睛正在穿越/远古的传说和久远的往事/凝视很久 却没有逃遁的船只/唯有在空旷的原野 在风中/扬起倔强的头颅”。诗人在“承负我们的岁月”中穿越——凝视——扬起。不仅如此,关键问题在于如何理解“承负我们的岁月”,如何理解时间,如何把握时间。时间既然是人的生存的状态性,岁月既然是人的生存的沉积物,那么,敢于打破外在时间,创造出一种内在时间,在一种迷离、恍惚、模糊的瞬间感受中去把握人生的价值和永恒的意义,这是《沉船》 留给我们的最大的精神财富:
但我依然静默如山
站在岸边 思索着河流
又如星空 巨大的翅膀覆盖漫漫长夜
使萎缩的躯体在大山的背后
被沉重的脚印战栗 而感知到一方净土
在河水中洗礼
于是我们以朝圣者的姿态
尽可能悠闲的走过河岸
在瞑色中为谁眺望
而西风己过
并未露出更本质的白昼
2、对时光持续性的觉悟与唤醒
虽然说岁月、时间、空间是混一的,是不可剥离的,然而,岁月的“沉积物”持续给我们以时间的觉悟,以空间的唤醒;以生灵的敬畏,以世界的挽留。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 对岁月的终极思考当然不限于认识论意义上的,也就是说,不是简单演绎客观时间与主体的关系,而是对被同化着的、被淹没着的岁月的一种觉醒,一种挽留:“何曾有过同时绝唱一首歌也何曾有过双脚同时跨进一条河的经历/以最后的盟誓向世界宣言:/无论生者以怎样的方式保全自己/生命的走向 仅似于一块玻璃碎片/绿得发黄 星光如雨/而他们依然踏响空旷的蝉鸣声而去/急促而短暂 涉过山坡 掠过星空/以一种潜在的力 合拍浪漫的诗歌/与其说船队过河/莫如说河的主人以河流的走向/结伴而行谢下悲壮的一幕/又一次赢得太阳的礼赞”。在以上这些诗行中,生命的走向,就是时间的走向,岁月的走向。岁月,作为诗人的“内感觉”,阿尔丁夫-翼人在感性直观、想象范畴和知性触角的构架中打破了“岁月”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客观性划分,创造出一个梦幻般的诗意世界,在诗的世界之中,过去和未来就作为回忆和预感而进入了当下的生存之中:
从彼岸传到此岸
从此岸传到彼岸
回声,溯河流而上
绕过悬崖而隐入天际
泪水滚进了不灭的火口,顿时
风狂涛惊与身俱来与身俱在
水的汹涌怎及得上血的汹涌
他们苦苦奔行 只为
追赶那条入川的船
如千吨熊熊铁浆从喉管迸出
“从彼岸传到此岸/从此岸传到彼岸”,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试图让岁月在一个永在的回溯所形成的永不消失的真实中,重新开花。应该说,岁月不仅具有包摄性,同时还具有磁吸性。岁月的这种包摄性和磁吸性是任何东西——不管是人、物体和光——都抗拒不了的。因此,阿尔丁夫-翼人用诗歌演绎的“岁月”,就不仅仅是与自然实在相关的时间,而是与人的生命及其价值相关的时间,是自身对时间的体验。正是带着这样的诗意探索理念,阿尔丁夫-翼人《沉船》的中心目标就是要获得人的世界和社会:“欢呼吧 我的子民们/是你们拯救了又一个民族的精灵/看到眼前的现实 风风火火/正在化为重天的丽日/我的心已得到片刻的安宁/但为什么会有如此众多的人/在我到来之前面对河流/诉说亿万年前相传的歌谣/而我。早被公众的舆论审判/失去了红嘴唇真理的光焰/迫使自己默认一个时间的概念/为存在而存在”。在其中,人的瞬间体验总是由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待所充实。所以,现实的每一瞬间都依其在短瞬的连续中的地位而具有特殊的意义。时间结构与现实范畴的这一关联使人成为历史的存在和岁月的见证,正是因为诗人阿尔丁夫-翼人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或是被唤醒的生活影子)就是历史的一部分,这样才使读者能领会一般的历史,并为之作出探究的努力。
3、岁月:为时间所破,为时间所容
记得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把时间提升到一个非同小可的地位。时间性是人的生存、人的在世界之中先验结构,是人的生存的种种状态的地平线。海德格尔的见解有两个突出的地方,其一是强调时间的有限性,也即是强调个人生命的有限性,个人时间体验的有限性。其二,时间的有限性(有终止)就把感性个体的将来提早暴露出来。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由“承负我们的岁月”所衍生出的“时间”一再向读者敞开思想:一切由时间而生,一切随时间而去,一切为时间所容,一切为时间所破,一切为时间而歌,一切为时间而语,一切为时间而书,一切的一切为时间而铸:
试问何处是我美丽的家园
何处是我肥沃的土地
带着阵痛和稀有金属碎裂的梦想
一跃巨人的头顶
遥想世纪末金黄的麦穗
宛如我们的船队吟着古歌
步入漆黑的夜晚
永远是黎明的前夕
永远是黄土地巨大的陵园
如此 竖立起一面飘扬的旗帜
使每一颗崇敬的心 陡然
匍匐于你跳动的心间
企图闯开世界的大门
让血性的真理闪现
或许 时间
就是岁月孵化的温床
急切地等待
雨水淋湿的时辰
如果说,岁月是基于时间沉积的产物,或是时间是岁月迁演的产物,是生命与精神的外延。那么,要确定时间在人的价值生存上的意义应该是不那么困难的,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更为重要、也更为困难的在于,有限个体如何才能超越时间的规定,使自己获得一种永恒性的价值。正如阿尔丁夫-翼人诗之所言:“或许 时间/就是岁月孵化的温床/急切地等待/雨水淋湿的时辰”。或许阿尔丁夫-翼人与其他浪漫诗人不一样的地方,正是他深深体会到现代技术的发展对人的生存世界的危害,他的《沉船》思考的一条重要的入手处,就是对机器技术社会化造成的人心惶惶的批判的反思。如今,大多诗人都认为,人类的文明经历了三个大的发展阶段,一是神话般的信仰阶段,以后是哲学反思的阶段,再就是科学实证的阶段。对我们如今所处的这一科学实证的阶段,诗人们有不同的态度和看法。就浪漫诗人来说,主要是对人的价值态度的丧失,内心性的衰萎深表忧心。《沉船》在其中安置世界历史和人的寄居之所,就是想让“承负我们的岁月”以“沉船”的方式向人类发问:由于技术的出现,世界图景被重新设定,于是,甚至连人的最深的痛苦也成为了地理学的一部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精神贫困。如今,人们拚命把手伸向宇宙空间,去征服世界,实际上不过是在逃避无家可归的困境。因此,《沉船》看似在虚拟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其实是把自己放置在岁月之中,即“我”用岁月的碎片来重塑自己,又为了自己去建造新的世界。
但是 谁能料想这悲壮的一幕
闪耀着灿烂的幸福之源
放浪于母亲升起的穹顶
将被长久地悬挂在注有标记的旗杆上
呼唤来者 呼唤所有生命的船只
4、岁月:以灵性拯救人的内心
目睹信息时代人的内心的忧虑,像阿尔丁夫-翼人这样浪漫派诗人们则认为,至关重要的是拯救人的内心。诗化的生活世界,必须以诗化的内心世界为先决条件。贫乏的内心,必然造成贫乏的生活世界:呼唤灵性的回归,这是浪漫美学中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召唤。阿尔丁夫-翼人是一个生性异常敏感的人,并且极为重视内心的体验和感爱。在“承负我们的岁月”的“沉船”里,我们每每被神秘的气氛所包围,每每被恬美澄明的境界所吸引,每每被颤动的情感所折服:“湿润的眼睛早已化作蒙昧的花园/在期待和迷恋中 返回/幽幽的灵魂深处——/叩伏于母亲的营地/在旭光中向内陆挺进”。是的,数百年来,西方精神一意追寻外部世界,像海德格尔所说,一味地沉浸在蓄意的制造的贯彻意图之中。这种意图吞噬了外部世界的所有事物,把它们转变成了各种消费的对象,人与这个世界就处于一种对立之中,人因此而失去了保护。因此,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就试图改变外界与内界之间的相互倾扎,他不希望与人息息相关的岁月退隐到冷冰冰的“技术”硬壳中,要是这样的话,人的灵魂往哪里安放呢?
阿尔丁夫-翼人为“承负我们的岁月”作出“沉船”的演绎,既是一个充满灵性的内心世界,充满丰富的感受性的内在领域;又是一个充满爱、充满温柔的情感、充满理解的世界。它超逾了以计算来衡量的时间和空间,摆脱了一切外在的界定,因而是人的真正的留居之所,是真正的岁月“此在”。在《沉船》里,占统治地位的,不是逻辑、不是智性,不是计算,而是灵性。正如阿尔丁夫-翼人在《沉船》中咏叹:
河流 真实的画像
天空巨大的造影
河流弯曲
生命脆响
当这“巨大的造影”成为世界性的图景,它是我们思想的形态和他人灵魂中的情感。阿尔丁夫-翼人的《沉船》在“河流弯曲/生命脆响”中所曾经思考过、意欲过、做过和将要去做的一切,将携带着一股神圣的气息在我们周围吹拂。如今西方人也渴望返回内心,迷醉于东方之学,而在我们自己,则应是保养、灌漑、持存内心的灵性,使之在技术时代不至沦沉,这正是阿尔丁夫-翼人《沉船》不“沉”,岁月不腐,精神永驻的关键所在,魅力所在。
2017年2月20日于福建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