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樱|我的母亲（十五） / 四六文摘

我的母亲（十五）

作者：咏樱

第一次给晨子（我的孩子）洗澡对他和我来说都是一场惊吓。我手忙脚乱地为他准备好衣服和热水，然后为他一件一件地脱去小衣服。他的身体那么柔软，肉乎乎的。我用双手托着他，将他放入水里。在放入水的一刹那，他竟然蹦了起来，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慌了神，赶忙把他抱起来，安抚他，然后，再缓缓将他放下去。

他对水感到很陌生，甚至有一种恐惧。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带到游泳馆的深水区，无法站稳，无法呼吸。那时，我有一种濒死的恐惧！

三下五除二，我完成了对他第一次的艰难洗浴。后来，母亲来看我和儿子，她问：“你给晨子洗澡了？”

我说：“洗了，不过不太顺利。”

母亲说：“下次我来帮他洗。”我说：“哦。”

第二次，母亲来为他洗澡。母亲不慌不忙地把他抱在怀里，用打湿的毛巾为他洗头，边洗边跟他说话。母亲说：“晨子乖，我们要洗头了。”洗好头，母亲用盆子里的水轻轻地拍在他的胸口上，然后说：“晨子乖，我们要洗澡了，洗完了，就是香喷喷的宝贝了。”

母亲把他放下水的那一刻，他没有蹦起来。

任何人接受新事物都需要一个过程。了解了，适应了，就不会恐惧。

我的丈夫并不喜欢男孩，从心理上来说，他更愿意接受一个女孩。他觉得女孩乖巧、懂事，不顽皮。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像其他男人一样，有着清醒的传宗接代意识。相反，我的丈夫觉得儿子的出生会分走我对他的爱，这个念头让他显得有些不快。他对爱的狭隘理解让我感到十分吃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吃自己儿子的醋，这让我感到既好气又好笑。

孩子出生才几个月，我的丈夫因为平日里要上课，回来又要分担一些家务，所以，他的肝部出了问题。他不得不住院，送饭是我婆婆的任务。因为要照顾孩子，我无法去医院看望他。

我的母亲在我满月之后，又上街去卖花生了。她是闲不住的人，呆在家里对她来说跟蹲监狱差不多。走街串巷才能让她充满生机。她喜欢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她知道如何应对各种刁钻的顾客，她跟他们讨价还价，她享受买卖的过程和数钱的快乐。

在治疗了两个月之后，我的丈夫出院了。

这次住院对他的精神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显得萎靡不振。有一次，晨子在睡觉，我跟他在阳台上聊天。他说：“活着没意思，我有时会有卧轨自杀的念头。”他的话像是当头一棒，把我打蒙了，不过，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的样子。我假装平静地说：“你不能死，你有一个儿子，你对他负有责任，要死，你也要等他长大。我这一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选择自杀。我一定要走到生命的尽头，看看命运将赐予我怎样的生活。”我的话显然对他产生了影响，此后，他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事实上，在后来的中年阶段，我遇到了巨大的灾难。那种被抛到谷底的绝望差点击垮了我，我确实有过自杀的念头。但是，我的理性救了我。我告诉自己，要熬过去，绝不能死！

我跟我婆婆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她的观念和生活方式都跟我有很大的不同。她喜欢约束她的儿子，也喜欢约束我。而我，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我的公公去世之后，我的婆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儿子身上，对他关怀备至，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我的出现给她带来一种危机感，似乎我将抢走她的儿子。

“我最讨厌一个男人怕老婆。”有一次，在饭桌上，她当着我和我丈夫的面，吐出了这么一句。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我没有跟她争吵。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一方面觉得她很可恨，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很是可怜。然而，有一次，因为一件什么事情（我记不清了），我们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我要带孩子住到学校去，我不想跟你母亲住在一起，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你愿意跟我走还是留下？”我对我的丈夫发出了最后通牒。

他沉默了，然后说：“我先留下吧。我的身体还没有好，需要养病。”

我抱着孩子跑回家，将我的决定告诉了父亲和母亲。母亲说：“你一个人住到学校，没有人照顾你和孩子，你怎么生活和工作？”

“我可以找一个保姆跟我一起带孩子，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斩钉截铁地说。

母亲见我意志坚定，只好做出让步：“当初不让你嫁，你偏要嫁，现在看看自己孤苦伶仃的样子。唉，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母亲托人四处打听，终于帮我找到了一个保姆。这个保姆四十多岁，家住拿口，看上去手脚粗壮，是一个勤快人。她后来告诉我，她在来的前一天，在梦里见到晨子。她看到的、我抱在怀里的晨子，跟她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请了搬运工到家里，帮我把行李运到学校。有一些小东西是母亲骑着三轮车帮我一起运过去的。走的时候，我没有回头。我的婆婆也没有对我做任何的挽留。

当我在学校的红砖楼一楼将自己所有的家当安置好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要独立养育孩子，撑起一个家。这种全新的生活的到来并没有让我心生恐惧，相反，离开了我的婆婆，我觉得十分轻松，就像一只逃出笼子，飞往丛林的鸟雀一般。

一切都是好的。空气是好的，清晨是好的，每一天从早忙到晚的生活，也是好的。

（图片来自网络）

个人简介：

咏樱，真名黄勇英，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代诗歌文化艺术主编，诗意神州平台主编。已出版散文集《带爱上路》，诗集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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