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水尽,心自开阔!
终南别业
【唐】王维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喜欢王维的诗,不只是王维在诗坛的显著地位,更在于王维作品中所体现的哲理境界。“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这首《终南别业》写出了诗人那种天性淡逸,超然物外的风采,本已行至尽头,却又别开生面,豁然开朗。其中蕴涵着一种怡然,一种豁达,一种真正的智慧。
触动我的不是这些文字,而是一种感觉,甘于在俗世里保留一份恬然一份悠闲,守候一种真诚一种期待的感觉。
总想背着行囊四处行走,步履轻轻,两袖轻风。行至疲乏时,就近觅一处水乡或一隅山村小憩,寻一条河流或是一处远山驻足,看水印样流动的烟火,还有那些寂寞成群的风,都会让心灵有种回归后的酣畅和感动。
向往远方,不是为了寻找梦想,我只是试图在行走中寻找方向。但是现实终归无情,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行走只是一种经过,流连也是匆匆忙忙后的片刻驻留,飞奔成了遥远的风景,成了涟漪过处,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足音。
于是,更多时候,我只能在工作之余,“阅读”那张熟埝在心的中国地图,从最北端漠河的北极光一直到南海夕阳余辉下的锦母角,从最东端的“雄鸡之嘴”到西部帕米尔高原,让自己的心灵感受一片想像的空彻。
每每提笔,都想用唯美的词藻、涓涓流水般的文字,化尘世间所有的愁苦于笔触,在娓娓道来的心情随笔里烟消云散。只是这个世界包容了太多无止尽的欲望,那些都市里推杯换盏的喧嚣,那些流于虚情假意的浮华,都让我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一个双休日的午后,我走进了郊区不知名的一处寺庙,一进大殿,“世事皆空、荣辱淡忘”的感觉便袭上心来,似乎有一种朝圣请愿的冲动。冥冥中我独享着浮尘世界中无法体味的一份乐事与安适。独享其间,一个声音由远而近,飘然而至:“五体投地、五心向天。”我睁开眼,看见一老和尚,前额光彩照人,双眸蓄着一道闪亮的纯净之光,清澈得让人难以置信是成人的眼睛。他将圆润的双手上下翻飞,教我如何五体投地、五心向天。我不信教,可却欣赏信徒们的“洗礼”。我问:“我看到的菩萨好像都是面带微笑,为什么?”他说,就佛家来讲,《菩萨藏经》里就以“四无量”道出了佛普度众生应有的四种精神:“慈无量心、悲无量心、喜无量心、舍无量心。”也就是说,我们心胸的宽大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丈量的。最后,他送我一本禅宗六祖惠能的弟子所作的《坛经》。
而这次的偶然出行,竟让我收获不少,我应该感谢那位老和尚,不,应该是那本思想深邃而文字浅白的禅宗书了。从开始对立到喜欢禅的原因,竟又是那样简单,因为禅宗的顿悟、机智、乐趣。比如禅语说花是微笑的眼,鸟是树之心,庄周是蝴蝶的梦,石头与耳朵是语言的体现,这些隐藏于美丽之中的智慧,是因那朵花和所有花中的世界,闪烁一只永远温柔不闭的眼,一片叶和所有叶片的般若,包纳一颗永远清澈不变的心。
因此禅家讲一个“平常心”,讲究“自悟”两个字。何谓“自悟”:即不假外力,不落理路,全凭自家感悟,忽地心华开发,打通一片心天地。浊世之间,我是不敢奢求也不可能有这种心境的,只想能在偷得浮生几时闲的禅意与宁静里,一盏灯,一壶茶,悠游自在地看落花,听流水,不去在意尘世中的俗务。或是沿着细碎一地的月光,于袅然而起的雾霭中嗅着墨香,随意写下我的文字。
禅宗故事很多都是这样的结尾:禅师一句偈语,便把思维混乱、满心欲望的提问者搞得满头包。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快乐的意境。很多事情就该点到即止,有机缘的人自然明了,而且会因这种默契获得额外的快乐,至于不懂的人他永远都懂不了,又何必去费功夫说破呢?
其实,山水本身并不能感染人,感染人的是那份徜徉于山水间的情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情怀是独到的。水穷处,就是水的源头,一切归于本源,彻底穷尽世间尘劳,才能回到真实,回到我们的“自性”的源头。
行至水尽,心自开阔。无论生来多么卑微,当我们面对生命不可避免的病痛、损失、挫折时,都应该保持内心的宁静。如果能以平常心来容纳世间万般美好,对待生活,内在的智慧才能射出它耀眼的光芒。
“在中国学术史上有两大伟人,对中国文化有极大的影响,一为唐代禅宗六祖惠能,一为南宋儒家朱熹。”
“惠能实际上可说是唐代禅宗的开山祖师,朱子则是宋代理学之集大成者。一儒一释开出此下中国学术思想种种门路,亦可谓此下中国学术思想莫不由此两人导源。”(钱穆:《六祖坛经大义》,见《钱穆全集》)
古德在为《坛经》作的序中曰:
“夫《坛经》者,言简义丰,理明事备。具足诸佛无量法门,法门具足无量妙义。”
对这样的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我们难道能不读他的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