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平 | 过关
过 关
我坐在驾校练车场旁的塑料椅子上,一个刚报名的年青小伙站在了面前:“教练,我有事,能不能让我先练一把”?我笑了笑:“小伙子,我比你才早来半个小时,也是练车的”。
不能怪小伙子,他可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五六十岁的老汉练车。
之前,真正的教练就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交了报名费,收费人头也没怎么抬,指了指办公室西边的练车场:找禄教练去。好像我还欠他钱似的。
禄教练仰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水杯,一手夹着香烟,看样子年龄与我相当。我恭恭敬敬地站在教练面前:“你是禄教练吧,我刚报名,领导让找你,请多关照”。禄教练仰起头、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下,笑了:“你是来当教练的吧”?我知道这是拿我的年龄开玩笑。报名之前已经踌躇了好一阵子,对自己的年龄信心不足,许多人给加油打气后才下定决心。我笑着自我解嘲:“弄年龄,应该是教练的教练了,可是我没有摸过方向盘”。“多大岁数了?”教练问。“五十八”。我答。“哦,比我还大一岁。坐那儿排队吧”。教练收起笑容,冷冷地说。我马上感觉到了师道尊严。
考驾照需要过科一至科四四关,这是就与车有关的业务而言的。还有一关虽然未列入考试科目,但也非常重要,而且众所周知,那就是巴结教练关。要想顺利地拿到驾照,首先得打点好教练,或经常买包烟,或偶尔请顿饭。否则,教练就不会给你好“头脸”,甚至找机会刁难你。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关不比科二科三好过。我的性格属于那种“倔八头”,工作几十年不但没有巴结过领导,而且看到巴结领导那种嘴脸就反胃。然而,彼一时此一时,再倔的性格也顾面子。和教练搞不好关系,专找你的茬儿,这么大岁数,整天在晚辈面前挨训,脸往哪儿搁?
于是,我史无前例地“眼儿活”起来:选择坐位尽量离教练近一点,教练端起水杯,我便去拿暖瓶;教练摸兜子,我便掏香烟,同时准备好打火机,准确把握“点火”时间;那天中午教练说不想回家了,我便抓住机会在就近的小饭馆安排了一顿,一两瓶低档酒,三五个家常菜,还叫了两个陪酒的。
暑假到了,练车的越来越多,禄教练名下的徒弟有二三十个,练车秩序有些混乱。有时甚至因为先后顺序闹不愉快。其时,我已经和教练混得很熟了,便自封为教练助理,协助教练维持秩序:按每个学员到场顺序发给一张扑克,以各自手中扑克所代表的数字作为排队序号。这样一来,秩序井然了;而且有的学员可以根据自己的序号把握时间,临时安排一点其它事情,不用一直守在练车场等待。这不但让教练高兴,还得到了学员赞同。
“巴结”的效果很明显,除了有一次在车上打方向时教练瞪了我一眼:“这胳膊咋这么硬!”从未当着晚辈们的面给我难堪。练科三时还破例让我挤在不大的驾驶室内观摩了一圈儿。而有一位“资深美女”就比较惨,不知为什么,那天让禄教练找茬儿骂了个脸红脖子粗,以后再没有见过她。
我自己惊讶,原来我的“巴结”能力这么高!不是老赵不巴结,只因未到关键时。我甚至有些“恬不知耻”的得意。
我当然清楚,光靠巴结教练是拿不到驾照的,得靠自己扑下身子苦练。不过,吃苦我不怕,这方面我的“基本功”很厚实,练车这点苦对于我来说“小菜一碟”。每天教练没有到我先到,除了发扑克,还组织每天一次的例行擦车,打开水。伏天到了,年轻人遮着太阳伞,端着水杯,而我只是将运动衣换成了短裤,每天耐心地等待那一到两把的练习。
但是,渐渐地经过比较发现,这个驾校没有报好:教练少,场地小,学员多。照这样一天几把练下去,一年拿驾照的计划必然落空。然而,钱进了驾校,好比肉进了狼嘴,纵然有一千个理由也别想再“掏”出来。我又不舍得几千块钱打水漂,所以换驾校的念头打消了。好在驾校有“政策”,下班后可以加班,每小时另收八十元。可是,加了几次班,新情况出现了:由于教练抽头小,不乐意加班,开始发牢骚。为了皆大欢喜,只能隔三差五再陪教练“喝点”。
科一简单,理论题。我平时坐车多,有一些交通常识,记忆力也行,打开电脑看几次,便轻松过关。科二难度就大了,倒库、坡道起步、侧位停车、曲线行驶,哪个环节出一点差错便会“挂掉”。不过,“世上无难事,只要扑的猛”(同事梁永胜语,意欲讽刺那些为了办成某件事不顾脸面的人)。起早贪黑,加班加点,自己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几次独自打车十几里地,到考场熟悉环境,实地模拟考试。其间,自然见了有关人员便递烟献殷勤。然而,直到所有教练都说“没有问题了”时,驾校却安排不了考试,今天推明天,这月推下月,却又不退考试费。无奈,只好再花钱、找人,通过别的途径考。
考科二时,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巴结”教练的好处。那是一位田姓教练,岁数比我略大,体胖,腿罗圈,走路一歪一歪。考场是一个大驾校的场地,田教练既是教练,又是监考官。在考场的几次模拟都是用他的车(自然得花钱),可谓经过了高师指点。除了平时香烟“孝敬”田教练,临考的前一天又将一包“冬虫夏草”塞进田教练衣兜,并反复拜托“明天多关照”。其他环节自觉没有问题,只是曲线行驶还不大自信。上考场前,田教练再次叮嘱:放松,没有问题,我就在曲线行驶那儿站着。可是,考完后并没有发现田教练在那儿。原来,田教练用的是心理战。
考科三时接触的是一位姓钱的教练,年轻人,性格爽朗,热情健谈,是我到考场后他主动“揽”我的。钱教练没有其他教练那种威严高傲、不苟言笑,总是赵叔长赵叔短的,让我感觉很好,也很放松。我也不再称他教练,而以小钱称呼。绕考场模拟三圈,约一个小时,收费一百五十元。几天几个三圈几个一百五下来后,小钱说没有问题了。可是那天临考前,小钱欲言又止。“赵叔,要不……”小钱说了半句话。我望着小钱,等下半句。“一路有几个监考,随车也有监考,如果让他们关照一下,就更有把握”。小钱显得有点难为情,说出了下半句。我理解了小钱的意思,几头磕了,不差这一“揖”。我掏出一踏一零零,“笑”着递给了小钱。
科三随车有监考,但不准与考生沟通,有监控。前面几关顺利通过,当我准备完成最后一个动作靠边停车时,用眼角余光看到监考的右手在驾驶室下边向右指了指。我会意,该打方向靠边刹车了。
四个月后,当开始时一起练车的同学们还在苦练科三的时候,我的驾照到手了。虽然驾照成本比别人高了一倍,但免去了拖泥带水打持久战的烦恼,对于一个五十八岁的老汉,这不是很漂亮的一仗吗?同时,我又有了一次人生历练,懂得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练车不难苦为本,过关有路钱为径。
年龄不饶人,每个人总有一天会从自己熟悉的岗位退下来,离开熟悉的环境,即便是领导也不例外。人生中,适时让自己“归零”,甩掉过去的种种包袱,忘掉“旧我”,活出一个“新我”,这何尝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使自己“归零”本身也是一种挑战,需要过心理关。而这一关要比考驾照那几关难的多。
赵和平,内蒙古丰镇市人。1956年生。1977年至1986年部队服役。1987年至2016年供职中国人寿。已退休。住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