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特刊续集】每个故事都该有个结局,或悲或喜
2019年10月19日清晨,湖北长阳乌钵池村风景。在乌钵池山上,可清晰俯瞰宜都市城区等处风光。(向家舟摄)
2019年的秋天有些热,桂花香的有点迟。
今年9月11日,中秋节前2天,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照片内外的人啊,您们在哪里?》的文章。出我意料的是:该文一经在“佷山访古”公众号上推送发布,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共鸣。仅在随后的一周内,阅读量即达2395人次,分享量139人次。长阳磨市镇芦溪人、宜昌市点军区诗词学会副会长何宏江先生据此有感而发,赋得《寻旧照主人有感》诗曰:“旧照发黄处,军人意气扬。题文得线索,发问引家乡。故地磨峰远,生平故事长。家国何故近,皓月照沧桑。”人们关心的是:冯廷显先生的家乡是不是在长阳?他那个“亲爱的田”后来到了何方?人们天然地希望,故事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热心知情人士看到文章后,也纷纷与我取得了联系,告诉我照片内外的人和事。这些人中,有磨市镇乌钵池村的农民诗人刘新平先生,磨市镇政府退休干部刘怀寿先生,也有我的族兄、磨市镇国土所退休干部、乌钵池村人向家发先生,等等……。40多天过去了,越来越多的证据指明:照片中的“显”,正是冯廷显先生;而“田”,亦确有其人;他们的后人,至今仍生活在湖北省长阳县磨市镇乌钵池村,一个名叫“冯家冲”的地方。
2019年10月19日晚,本文作者(左)、刘新平(右)与冯长明先生(中)合影。(黄明财摄)
前天,笔者借寻古乌钵池之机,在刘新平、黄明财二先生的陪同下,来到冯家冲冯家老屋,造访了冯廷显先生的长子——现年73岁的冯长明先生。见到长明先生的时候,已近日暮时分,寒气渐重,他正在烤火,并看着体育频道的马术比赛转播。面对我的到来,冯先生也不意外(他也看过那篇文章)。只是,对于沧桑的往事,他好像不愿意多提,这当然应该理解。不过,当我们一起聊了聊冯氏家族源流以及冯家屋后龙潜观的历史之后,长明先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拿来一些家传文书,给我们讲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家事:
冯氏始祖名曰冯在成,原籍宜都县古老背,于清代前期迁居长阳县马鞍山,以开煤矿起家。其后,在成之子冯开华又由马鞍山迁于长阳、宜都交界处的冯家冲落业繁衍。到冯廷显先生父亲冯维林时,已在长阳生活了7代人。冯维林配萧氏,仅生一子永贵。永贵,即廷显之派名,出生于1926年。而照片背面文字中提到的“田”,正是廷显先生之妻、长明先生之母,全名为田静怡,长阳桃山田氏“昌”字辈后裔,宜都聂家河田家建先生(商人)之女。约在1944年左右,冯廷显先生与田静怡女士相识相知,成为恋人,那张冯先生从步校寄回家乡的半身照片,正是那段甜蜜时光的见证。其后,冯先生回乡探亲,与田女士完婚。至1946年时,儿子冯长明诞生。
在那个众所周知的特殊年代,廷显先生作为国军军人,身不由己,在家时短。他与家人聚少离多,家中的大小事务包括抚养儿子,全都落在了父母和发妻的身上。1948年,大约冯长明2岁时,冯廷显短暂地回过家乡。此时的国内形势让他预感,此去再难回乡。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去就是40多年,音讯全无。丈夫的长期离家,音讯杳然,让当时不明就理的田女士承受了太多悲伤和痛苦;而戴着一顶“国军党军队官太太”的“高帽子”,也让她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的特殊环境中承受了太多压力和焦虑。此时的田女士,每一天都在承受身心双重的煎熬。终于,她在1954年,也就是儿子冯长明8岁时,被迫选择了改嫁,远走枝江县草埠湖(今属当阳市),后来在那里又生育了一个女儿。其后,始终牵挂儿子的田女士也曾回过冯家冲看过冯长明。但“失去”儿子的萧老太不愿再“失去”孙子,于是她把少年冯长明死死地“护”在身边。直到多年以后,长大成人的冯长明方去草埠湖见了几次母亲,母子相别也是几十年。上个世纪80年代末,饱经沧桑的田女士于草埠湖离开了人世。
图为上世纪50年代冯长明曾祖父去世后,由道士书写的“裔嗣簿”(音)。冯廷显派名及妻田氏(即田静怡)名书写其中。(向家舟摄)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冯廷显先生去了台湾,并且一直还活着。这正如身在台湾的冯廷显先生,根本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重返故乡。流落宝岛的冯先生,虽然无时不刻眷恋着家乡的亲人、他的那个“亲爱的田”和儿子,但在那种两岸长期隔离对峙的年代,他也不得不选择开始新的生活。他再次结婚,并陆续又有了3个儿子,居住在桃园县。
天佑中华,天眷冯家。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两岸“三通”,让两岸隔离了几十年的亲人之间有了重新见面的机会。此时的冯廷显先生已是接近70岁的老人,步入暮年,但日夜思念故土亲人的他,还是千方百计地踏上了归家的路。可是,当他回到湖北长阳、磨市镇、冯家冲后,已经见不到他的父母,还有那个“亲爱的田”了,长子冯长明,此时也人到中年。毕竟血浓于水,四十余年未相间的父子,在一起促膝长谈、把酒言欢,聊了很多很多……但相见的时光总是短暂,冯廷显先生最终还是回了台湾,直到终老。
上世纪末,台胞冯廷显先生(左)回乡,与同学毛正寿先生(右)合影。(图片原载毛正寿《枫叶集》,杜成蓉翻拍提供)
讲到这里,读过笔者上篇文章的读者们终于清晰地知道了下文和答案。虽然,“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但这的的确确就是那段70年前发生的尘封往事的结局,它不管你开不开心,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只能承认,只能接受。
每个人的一生总是有遗憾的,只分是大是小。对冯家人来说,这种人生的遗憾曾经表现地更为突出、更为深刻,更加无能为力,这不是人们的过错,而是特殊时代所造就。当年,廷显先生离家后,母亲萧氏以当时的见识,曾固执地认为是“读书害了儿子”。作为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出生、与老伴和孙子孤苦相依的老太太,既然“靠不了竹子(代指儿子)”,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够“靠笋子(代指孙子)”。于是,老太太“千方百计”地阻止冯长明先生的求学之路,冯长明最终只读到小学毕业。这成了幼年时的他又一个新的遗憾。
无独有偶,在乌钵池,我又了解到另一位台属颜宏章(派名其勋)的故事。宏章老先生也是今乌钵池村人,与廷显老先生年岁相仿,他也是1949年到的台湾。但不一样的是,颜老先生终身未婚,少了一些情感的瓜葛。但是,对于故土的眷恋之情,两人是一样的。据说,颜老先生在年老之际、体弱多病,在他预感即将离开人世之际,选择变卖了部分家产,回到家乡乌钵池兄弟家养老居住,最后在这一方生他养大他的故土去世。
话题再切换到冯家。对于如今的冯家人来说:无论历史是怎样,遗憾有多少,但一切毕竟都要向前看,新的生活始终要继续。廷显先生留在大陆的这支后裔,如同分到台湾的那几支,都在与中华民族同进步、共发展。就我看到的冯家冲冯家人来说,依然耕读传家、勤奋创业,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换来应得的收入,享受这个新时代赋予的好生活。尽管,因为一些客观原因,两岸冯家人如今再度中断了联络。但我相信“分久必合”,谁也阻止不了时代大势和中华血脉。一切等待,将不再是等待……
图正中为乌钵池村缱儿坡。相传过去有一慈母丢失了小孩,经多方寻找于此处相见。“缱”在汉语里,形容情意缠绵,难舍难分。(向家舟摄)
离开冯家冲,我所乘坐的面包车沿着蜿蜒的山路,乘着晚秋爽朗的清风,一路下山。我惊喜地发现,在沿途经过的峰山、玉宝、磨市村,这些当年冯廷显先生回家离家的必经之地,一颗又一棵桂花树旺盛地开放了,飘来一阵又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愉悦。今年夏秋之交,长阳数月干旱少雨,导致桂花花期一再延误。但眼前的景象又不得不让人坚信:该开的花终究会开。这就像我们中华儿女该办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办,中华民族复兴之梦终究要实现啊。
每个故事都该有个结局,或悲或喜,或早或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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