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茂：上善若水
文/郑国茂
梅雨季节，细雨霏霏，漫天弥蒙。透过雨丝织成的帘子，我看见了雨丝汇聚成水，水涓涓而流，从四面八方汇聚成潭成河、成海成洋。
满田的庄稼因为水的滋养而金穗沉甸；满垄的蔬菜因为水的滋养而生机勃发；满山的果树因为水的滋养而硕果挂枝……因为有了水，才有了满田满垄满山满岭青翠欲滴。广济天下的水，育苗苗壮，养山山青，浇花花香，哪里有需要，就竭力满足，既不嫌贫爱富，也不挑肥拣瘦，托起荷塘，接纳月影，填湖造海。既度帆樯舟楫，也载巨轮大舰；既饲泥鳅虾米，也养鳜鲵鲤鲢。
零零散散的霏霏细雨一旦汇聚，便荣辱与共，生死相依，越障碍，绕雍堵，朝着共同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行。遇潭则手挽着手成一体，互相依附，结成同生共死的约定，从此同涨同落，纵令赤阳炙烤而干涸也不逃离；遇摩崖断壁则齐心合力朝前，齐心发一声巨吼拼死冲撞，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抱着“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决心，相携着相拥着抵达大海，而后毅然入浩浩渺渺的群团中，乘风起浪，荡今涤古，激浊扬清，轰轰烈烈。
滚滚长江，关山千叠，百转千迴；九曲黄河，暗礁险滩，诱惑深藏。水凭着“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至柔的性格，执着的信念，内敛的骨气前仆后继，年复年，日复日，辗转迂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茫茫宇宙，风云涌动，杀机四伏，水灵活而不呆板，无拘无束而不偏执，春来幻化为雾，夏夜凝结成露，深秋铺地成霜，入冬摇落成雪，有时为气，有时为雨，有时为雹，有时为冰，遇圆则圆，遇方则方，静而为潭，动而为溪河，浩瀚为海洋，不论敞开怀抱迎接你的容器是金是银是歪是斜，富贵不淫，贫贱不移，保持本色，凸显水平，该柔弱时柔弱，该坚强时坚强，该妩媚时妩媚，该奔放时奔放，咏叹太平岁月时泰然低调，轻吟浅唱，遇见艰难险阻不平则鸣，虎啸龙吟。
外界恶意的侵袭常常使水变成浑浊污臭，然而，浊、污、臭者终归是异物，是龌龊，是腐尸，一旦被滤除，水便本质复现，清澈透亮，光明磊落，剔透如镜，一如既往地照出假恶丑与真善美。
水是万物之源，从古至今，颂词千篇，丰碑万座，值得炫耀的资本丰厚得无以复加。然而，水却保持着极为平常的心态，静静地，静静地流向低处，聚集成潭，然后安之若素，纵使风雷激荡，也不轻易张扬，只是静静地映照着世间的真相，其宁静与达观，世间别无他物可以企及。
因为水具有抱朴守拙、生死相依、坚忍不拔、博大包容、灵活韬晦、磊落剔透、公平正义的性格，故而人们会用“上善若水”来寓意圣人的品行。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意思是说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它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故天下最大的善性莫如水。
“上善若水”是一种尽善尽美的境界。水滋养万物而不争功德，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下心态平和，安守着与人无争的善地，心境却如同深渊一般剔透宁静。因为内心的祥和，就对众生充满慈爱；因为与世无争不求名利，就言语谦和，诚信仁义；因为无私无欲不争权夺利，就没有来自内心的忧虑和抑郁，也没有来自外界的忧患与艰难，遇见行进中的困阻就会不管不顾地去攻克，就能真正把所有的心力专注于办事情。
我寻找着具有水的品质的高大上，脑膜上刹那间涌现出的，却是表面上看来与水的品质毫无关联的一群偶像。“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白衣使者白求恩、怀揣着“为人民服务”信念深山烧炭的张思德、勇堵机枪眼的黄继光、为改变贫困而鞠躬尽瘁的焦裕禄、“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的王进喜……众多的、被自觉得血气方刚之辈不以为然的人物纷至沓来，
大凡是经受了那个年代洗礼的人，虽然体验过“苦日子”，虽然“文革”挨过整，可都从来认为能为大众的幸福和美好未来不计个人得失、乃至可以捐献生命者，是因为心存大爱。无论他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实际上都让中华文化中的忠、孝、节、义、仁、礼、智、信的品质在心中扎了根，于是发芽，长枝，开花，结果。在我看来，因为他们心中有大爱，故而行为上就有大善，故而这样的人就完完全全称得上是上善若水者。
时代的进步是离不开众多上善若水的英雄的推动的。因为有了上善若水的尧舜，才有了“天下明德”，才有了“天地人和”的虞舜古国；因为有了上善若水的老子、释迦摩尼、孔子，才有了中国传统道德文化的延展，才有了属于中华民族自己的精神与文化；也才产生出了各个不同历史阶段诚如民族英雄岳飞、抗击倭寇的戚继光、收复台湾的郑成功以及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的革命先驱。他们是能够为民族的强盛不惜“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的时代英雄。
时过境迁，一些用钻石珍珠和黄金雕塑起来的、熠熠生辉几十年数百年的英雄偶像，为什么会变得色泽暗淡了呢？难道是岁月的尘垢，使得英雄蒙了羞吗？
难道金钱的诱惑与物质欲的拨扈，就真的能够遮掩住真善美吗？
无论是谁，灵魂深处无论被怎样的文化理念充斥，也不至于希望自己的亲人在遭受强奸与抢劫的时候，旁人却袖手傍观吧？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没有气节和良心，也不至于能够宽谅哪些利用权力窃取几十几百亿国家资财供一己挥霍享受的人吧？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冷漠与世俗，也容忍不了“救死扶伤”的医生与“授业解惑”的教师捞金钱施淫欲于病人与学生吧？向往正义与公平人心与共。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呼唤道德回归；我们就没有理由拒绝国学；我们就没有理由不为“上善若水”者点赞。
国学大师南怀瑾认为：国家亡了还可以重建，一个国家的文化亡了那就彻底地亡了。历史的进程中的滚滚车轮免不了会扬起尘垢，但是，只要重新挥起国学经义的扫帚，蒙尘的偶像就会光亮如昨，就如同因外界侵袭变得浑浊的水一般，滤除了龌龊，水便会本质复现，清澈透亮，剔透如镜的。
胡扯了。
引一段老子与孔子的对话，与后生共勉，算是言归正题吧。
老子手指浩浩黄河，对孔丘说：“汝何不学水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也。”孔丘闻言，恍然大悟道：“先生此言，使我顿开茅塞也：众人处上，水独处下；众人处易，水独处险；众人处洁，水独处秽。所处尽人之所恶，夫谁与之争乎？此所以为上善也。”老子点头说：“汝可教也！汝可切记：与世无争，则天下无人能与之争，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几於道：道无所不在，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处地也；空处湛静，深不可测，善为渊也；损而不竭，施不求报，善为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善守信也；洗涤群秽，平准高下，善治物也；以载则浮，以鉴则清，以攻则坚强莫能敌，善用能也；不舍昼夜，盈科后进，善待时也。故圣者随时而行，贤者应事而变；智者无为而治，达者顺天而生。汝此去后，应去骄气于言表，除志欲于容貌。否则，人未至而声已闻，体未至而风已动，张张扬扬，如虎行于大街，谁敢用你？”孔丘道：“先生之言，出自肺腑而入弟子之心脾，弟子受益匪浅，终生难忘。弟子将遵奉不怠，以谢先生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