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哥荐影】我用深痛爱着你——电影《我一直深爱着你》札记
她杀了他：六岁的儿子，她亲生的儿子。在法庭上，她“几乎完全沉默”。沉默着接受一切：15年的牢狱生活，丈夫离婚，父母与之断绝关系。出狱后，除了妹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15年的光阴，洗净了她过去的生活。她依然沉默着接受一切：妹夫的不信任，雇主得知她入狱原因时的蛮横，跟妹妹的朋友聚会时对她过去的窥探——她不解释，不诉说。她的世界空旷，她的眼神冷漠。当然也有：痛苦，悲伤，经历太多磨折后的无望，无望后的平静。
这部电影，有个很爱情的名字：《我一直深爱着你》——温馨得甜软。
但影片呈现的，却一直是痛。那个叫朱丽叶的女人，透彻肺腑的痛。她不断抽烟。她与妹妹淡然地笑，生硬地拥抱。她如被“双规”一般，麻木地到警局报到。她随意地和酒吧里遇见的男人上床——紧抿的嘴唇，淡漠的神情，憔悴的面容，深陷泛黑的眼窝，疏离的态度，不离手的香烟，时常深色灰茫的衣着，无不透漏着与世隔绝的麻木、冰冷，和深痛。15年的牢狱生活，足以改变一个人，甚至毁掉一个人。她曾说：即将出狱时，她连做噩梦——梦见自己拎着皮箱，茫然站着，周围一片虚无。
镜头如水，缓慢流动。她定期去警局报到，偶尔和妹妹游泳，参加妹妹朋友的聚会，接送妹妹领养的孩子，教那女孩弹钢琴——她逐渐得到妹妹一家的认可，找到了工作，甚至有了新家，有了一个默契的异性朋友。她的生活在渐渐改变：恢复，新生，被赋予更多内容和意义。但是，她的神情，仍是游离，仍是冷淡。笑时，眼里也有悒郁和落寞。她不解释，不诉说。她只是默默地承受，孤单地面对：黑夜，冰冷，好奇的，或鄙夷的目光。
哪位母亲能承受杀子之痛？就像诗人撕毁他的诗，作家烧掉他的书——经历10月怀胎的辛苦，经历生产时的撕裂、流血，经历含辛茹苦的漫长抚育，谁会忍心杀死自己带到这世上孩子，像杀死自己的生命？“一个孩子的死亡就是最大的监狱。”她说，“你将永远被囚禁于此。”
故事的演进，就在这样的沉闷和安静里。但再深的谜底，也有揭晓的时刻——在无意间，妹妹发现了她藏在枕下的儿子的照片，一张15年前的化验单，化验单后面的诗句——那诗句充满爱意，满篇都在说：“我会爱你很久。”向医师询问后，妹妹才终于知道被埋藏15年的真相：那个叫皮埃尔的孩子，身患绝症，痛苦不堪，身为医生和母亲，朱丽叶不忍孩子日夜承受病痛折磨，在极度悲痛中，她将注射器推入他6岁的身体。他静静睡去，不再醒来。而她，也仿佛从此灵魂出窍，只余行尸走肉。她用沉默来接受一切惩罚，用冷漠来对待亲人的决绝，用麻木来面对人们的指责，或愤怒。她没有辩驳，没有开脱，没有委屈，没有怨尤。“我只想去监狱。无论如何，我是有罪的。”——也许，在那里，没有人会打扰她的悲伤。
这是一部有关爱，有关心灵救赎的影片。话题老旧，感触却是新的。“我一直深爱着你。”她说，“即使在黑暗中，我依然深爱着你。”爱与痛如此紧密，难以分割。爱多深，痛就有多深。所以，她只能那样深痛，即使她出狱，身体获得自由，心灵却仿佛，一直被囚禁——在爱与痛中。
其实，早已有很多细节，甚至偶露破绽的只字片语，在暗示，在提醒：她能熟练地操持家务；她能在很短时间里，和妹妹的女儿相处愉快，让小孩对她依恋；即使跟痴呆的老人，她也能交流；而且她爱读书，爱读书的人，怎么可能凶残到杀死自己的孩子？所有行为，都会有原因，所有悲剧，都有悲伤的隐密。也许不被人知，但它会改变你对世界的态度，对天空，大地，雨滴，黑暗。当一个人失去了最深爱的，而这种失去，是自己亲为，或许，一切便都会巨大的悲伤，而倍感无奈，甚至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个自杀的警官，曾和她谈起一条河。他每晚靠垃圾电视消磨时间，他说：“我们自以为无所不知，却找不到一条河的源头”——真相和本原一样，难以寻找。纷纭的心绪，和河流的源头一样，难以理清。“你们一旦有了仇恨，就只会看见那些表面存在的事实。”她歇斯底里地对妹妹吼着。一切，都是因为爱，一切都只是因为爱：爱得至深，痛得至切——看着孩子受苦，她不忍心；帮孩子结束痛苦，她依然痛苦，甚至更加痛苦。一个母亲，要多爱自己的孩子，才能因为受不了他痛苦而忍心亲手结果他？
15年的牢狱之灾，更像是她给自己搭建的城堡。15年来，她每天都随身带着儿子的照片，带着那张泛黄的化验单，带着那饱含爱意的诗句。15年来，她沦陷在深深的自责和伤痛中。“我给了他生命，却又亲手结束了。”她说。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早随着儿子一起，死在山上的那间小屋里。她希望用15年的时间赎罪，平静或遗忘。但是时光走远，记忆却一直缠绕着，纠结着，像喂熟的狗，不肯离去。她沉默寡言，她不断抽烟，在咖啡馆，在家里，在路上，在夜里——她以深痛和沉默，爱着那个孩子。日日，夜夜。
她选择了独自承担，一味隐瞒。她始终关闭着自己的心灵大门。她以为没人能明白她的遭遇，没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忽略了有一个人，一直在深爱着她，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也不管她如何封闭，她始终力所能及地做着所有事情——那个人，她妹妹，始终以一种赎罪的心理，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因为在那15年里，她一直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当然，也没去看望过一次。虽然，她一直爱着她，想着她，每天都在日记里写下她的名字，和她离开的天数。她怀念她们曾经的快乐时光，在钢琴前合奏《我一直深爱着你》这首歌时的温馨情景。
直到最后，真相被揭开，在歇斯底里的渲泄后，她才明白，那个温暖的怀抱仍在，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不仅是妹妹的，也包括那个善解人意的教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面对教授焦急而耐心、满含真情的呼唤，她不只是在告诉自己，也在告诉所有她爱，同时也爱她的人们。
真正的爱，或许就是：“我在这里”。
就像片名：“I've loved you so long”，从字面翻译，应是“我曾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哪怕是怀着绝望，怀着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