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I《上邪》
上邪
【一】
眨眼已是春末,惊暖池旁的柳絮早已经飞光,剩了柳条,初芽半光地兀自摇曳着。也不管路人眼光。
“皇上,新选的秀女画像画师已经绘好,正在未央宫等皇上呢。”身边的宦人在身侧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嗯。”我一如既往默许。或者无人理解,先皇刚刚辞世,朝堂上下表面微澜,暗地却风起云涌。很多事情也只能按部就班来,即使一个小小的宦人,我也无法抗拒他们的提议。
未央宫里候着的那个画师我倒是见了几次,胡子两撇在嘴边,面上忠厚里掩不住奸猾。
“启禀皇上,这些秀女们都是太后娘娘为皇上挑选的,个个风姿卓灼,望皇上早日诞下子嗣。”毛延寿还叨扰,我看的了一幅画像,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美艳,便顺手拿起。
姑娘五官精致只是左脸侧有着巨大的胎记,显得尤为突兀。
“王嫱早已被太后娘娘下旨遣到浣衣坊了,皇上不必顾虑。”
【二】
傍晚退朝回未央宫的路上,我总是会驻足惊暖池。这里离未央宫不远,身边无人看管,这使我很容易陷入悠然。
天色渐晚,我正准备离开。
“哗。”不知是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回头只见湖面荷叶边冒出来一团红色,融在夜色里并不是十分清楚。
当然,也可能是我没时间看清楚,因为很快,我也莫明地下水了…就是那团红色的东西把我扯下水的。
“你谁?”我在荷叶下学着她的样子探头。
“别废话,帮我找找我的勺子。”
“你偷喝惊暖池的水了?勺子掉这里……有没那么渴啊……”
“神经病啊,勺子是我的猫!”她倒是好意思白我一眼。
“是不是那团灰色的毛?”我伸手指岸边在摔水的猫。
“哦,是是是。”她头也没回就上岸抱着猫走了。
而此刻,我还在,水里。
【三】
柿子,你有没听过上邪?”阿嫱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但她有的那把琴旧得有些返潮,弹出来也吱吱呀呀。她管我叫柿子,其实我叫刘恃,先父为我取这个名极有可能是因为“有恃无恐”这个词,说得好像有了我就无所畏惧似的。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才敢与君绝。”我顺口吟出汉乐府的歌谣。
“我能把它弹出来哦。”阿嫱一点也不谦虚的样子像舔了酒的猫。
阿嫱的歌声游走在林樾间,余音袅袅,不绝于耳。阿嫱这个人吧,我本想唤她小嫱,她非说那是蟑螂的名字,可我觉得阿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明明就像白虎门侍卫大哥的名字…
“你二十五岁可以出宫了,以后想要干什么?”
“等你出宫。”她俏皮一笑,眼里有倾世桃花,看得我一愣。
可能是见我愣了吧。“开玩笑的啦,你还当真啊。”她微微扬了扬头“我想要嫁一个能保天下太平的人。”
“你不找自己喜欢的啊,这么随便。”我轻笑。
【四】
“皇上,匈奴在边境肆虐,如今关内也岌岌可危,匈奴非要娶得我汉朝公主,可皇上并无姊妹,如今后位悬空,皇上膝下亦无公主,这可如何是好?”
近日宦人们轮番说辞,我也丝毫无头绪。
“柿子,你最近缺不缺皇后?”我们明明在聊和亲的事情,阿嫱却偏提了立后之事。
“那些,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腹背受敌,哪里变出来一个公主嫁到匈奴蛮荒去?”我有意无意地把话题绕回来。
“哦。”阿嫱今天出乎意料地没那么多奇怪的点子。
次日清晨,太后那边说替我找到了和亲的公主,虽然不免好奇,但也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倒是亲自来迎亲。那天排场很是气派,我也许久没有参加过如此盛大的婚礼。
新娘盛装从朱雀宫被簇拥着出来。到了惊暖池边,花轿倒是顿了顿,新娘轻步至池边,浣了浣手,也不知道是何处的新娘有这样奇怪的习俗。
宴前。
呼韩邪乘着酒兴,不知怎的,上前就掀起了新娘的盖头。
满座皆惊。有人惊的是呼韩邪的粗鲁蛮野;有人惊的是礼节不合;有人惊的是是新娘的美貌…..
而我,也惊愕了许久,因为我看到了,那是阿嫱。
此刻王座上仿佛热锅,我煎熬不住,又不能反抗。
“公主,请你为在下唱一曲你们汉人的歌吧。”呼韩邪上前道。
“嗯,也行,但我要一把上好的琵琶,不知道单于有没有呢?”被掀了盖头的阿嫱却丝毫不愠,没有一丝怒意,反倒笑笑。
呼韩邪随即呼喝随从们,一把崭新的琵琶就被递到了阿嫱手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婉转的旋律到这里却兀然地止住了。
“公主怎么不唱了?”呼韩邪粗厚的嗓音在轻柔的歌声后显得更加突兀。
“单于有所不知,我们汉人,喜欢留白含蓄,正是着欲言又止,才有意思嘛。”阿嫱笑答。
“阿嫱,你……”我才缓过神,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百味杂陈的时候是她打断了我。
“容我同皇帝哥哥讲句道别的话吧。”阿嫱轻步上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我以为她要上前,她却没有,只是远远地跪着,我分明看见了她唇齿之间动了动。
迎亲的队伍伴着喜悦的乐声渐行渐远。留下一派冷清与我尴尬地独处着。
我知道,阿嫱最后那句话。
“我愿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