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明《母亲的狗子》
母亲的狗子
母亲的狗子,是农村常见的土狗,跑来的、捡来的,别人家送的,一年年累积起来,大概有十来条吧。为此,我要说到的狗子,也指不定是哪一条了。狗与狗,差不多。
初来的小狗,有的尚未独自进食。母亲不拿牛奶,就拿肉汤拌饭,一口一口喂。小狗长大了,也被养娇了。母亲的狗子,只吃干饭不喝稀粥,没有荤腥连饭也不肯吃。这完全有违母亲饮食习惯,真是够麻烦的,可母亲非但不厌其烦,反倒乐享其“程”。她自己喝粥却专门为狗煮饭,自己不吃肉包却经常买肉包回来,弄点儿荤腥自己却不吃多少。
乡下人养狗大多没有名字,母亲管她的狗通叫“狗子”。一个不是名字的名字,一天不知要喊多少遍。亏未同时养两条,否则狗子要打架的。饭时喊声“狗子”,狗子立马跑到它的碗边,歪歪小脑袋,摇摇翘尾巴,静候母亲为它添饭;闲来无事喊“狗子”,狗子迅即来到母亲身边,绕着母亲轻轻蹭几下,等待母亲的糙手去抚摸;半夜里醒来喊一声,狗子在门外“哇呜、哇呜”叫,只两下,不会叫个不停的,仿佛是说“我在这儿呢,你放心睡吧。”这似乎已成为一种默契。然而,狗子好像只听懂母亲的声音,旁人怎么叫它,它都置若罔闻,最多傻傻地瞅一眼,愣是不让靠近。母亲说,狗子机灵得很,谁对它好,它跟谁亲。
老家人常说“跟路狗子”,当是形容狗与主人关系之亲密的。母亲的狗子特会跟路,跟母亲的路。母亲去哪它跟到哪,母亲在地里干活,它在埂上坐着。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母亲,它甚至跑到田里去找。母亲说狗子认得我家的田。看到母亲从家里把车推出来,晓得母亲要出去了,便一声不吭守着自行车,等母亲动身出发,狗子悄悄地跟在后面跑,跑跑还跑到前头去,好像知道母亲要去哪儿似的。有时候,母亲不想带狗上街,喝一声,“好好在家张门,带肉包子给你吃。”它便乖乖地站那不动,悻悻地望着母亲离开。远远看到、听到、嗅到母亲回来,狗子风一样呼地奔过去迎接,还没等车子停稳,已吼吼地跳将起来,急等它的肉包子吃呢!有一次,许是兴奋过了度,狗子一口咬住母亲手腕,尖牙划破了母亲的皮肤。我要母亲打疫苗,母亲起先不肯去,说自家的狗不是疯狗。我说咬人的狗就该打死它,母亲说“狗子是畜生,人还跟狗计较么?”不计较,料它也不是故意的。
只可惜,母亲的狗都不长久,几乎没有能熬过冬天去的,倒不是因为寒冷。寒冷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冬天里,喜欢吃狗肉的人多,在农村偷狗的人也多。肉骨头抹上“三步倒”,剧毒!狗舔一口,就完了。据说有经验的老狗闻闻便能识破,而母亲的狗涉世未深,不识人间险恶呀。
母亲像丢了魂儿似的,逢人即念叨她的狗,如何听话如何通人性,整天伢儿样的跟前跟后,不知又被哪个活畜生偷去了,偷我的狗也不怕丧阴德!我说,对没有人性的人,说什么阴德阳德?当初叫你把狗扣起来,你说狗应该自由,小时候舍不得扣,长大了扣不住,养得肉滚滚的,偷去了怪谁呀?你现在气也没用,骂也没有用,不如消消气,歇歇神,再养一条就是了。“不养不养,再也不养了。”可话虽这么说,还没过几天,小狗又来了。
母亲迷上养狗,是在父亲走后,自此便不肯离家,说是她要出去了,狗就没得饭吃。你让她别养呀,她说养条狗可以说说话。
唉,人老了,子女不能时刻在身边,而狗却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