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 安坐金坪

金坪宣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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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潜 /文

邀请你最尊贵的客人，邀请你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带上尊严、感恩、坦荡、谦逊，来到这个地方，体会山峦的崇高。

不用驱车翻越梨子坪森林公园，落叶松浅褐的长针，会在幸福的行囊上刺出美丽的空隙，不经意间放干心情的愉悦和温润。

也不需要乘船上行，龙门峡锁住了奔放的想像，巴雾峡濡湿了睫毛，弃舟登临，转换时极容易遗忘那些不值一文却值得终身拥有的琐碎。

更不需要憧憬金桂路通达之后的风驰电掣，双龙大桥横跨之时的天堑化为通路。

你只需要微微地闭上眼睛，每一缕清风，每一片白云，每一枚绿叶，每一棵青草，都能把你带进这个简单而深奥的地方。

金坪，蕴藏着金属的质感，还有深邃的思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闪耀光芒的名字，稳健、妥帖地端坐在连绵的山峦之间。她枕着山，偎着水，没有左右逢源上下其手的欣慰，时时感到挤压和疼痛。盛大广袤的梨子坪，有原始的莽莽苍苍，有次生林的生机勃勃，还有退耕还林之后的郁郁葱葱，空气都是绿色的，已经抢尽了山峰的风头。山麓下的大宁河与马渡河，温顺，静谧，缠绕，交融，将那些顺着山沟滚落下去的顽劣石块，磨砺成玲珑剔透的雨花石。那石头，又让这一泓清水产生涟漪，有了光泽和闪闪发亮的梦想。山水，原来是前世的姻缘，需要彼此打磨才能相互成就。

金坪的名字来得突兀蹊跷，时常惹人询问：是不是这里曾经发现过金矿呢？我县地名录上说，境内一坪，长满黄荆刺，花开之时，金色耀眼。站在贫瘠的土地上，目之所及都希望泛出金光，极度渴望得到财富的拥抱。人的本性就是这样，这貌似解释完整了，却不能让我信服。俗语所说“黄荆条下出好人”的黄荆，是一种房前屋后随处可见的灌木，枝条繁密，柔软富有弹性，父母以此作为肉体惩罚的工具，可以让你皮开肉绽，绝对不会让他的骨血伤筋动骨。小时候妈妈做酱，往往用其来覆盖豆瓣，培育纯正的菌种。但它开的花是紫色的，结的果实也不是金黄的，秋天的时候，树叶倒是黄灿灿的一片。看来只能另寻答案了，如果硬要围绕花的颜色来做文章，这种花极有可能是黄花棠梨。这种小乔木有刺，春天的时候满树繁花，果子的滋味实在不敢恭维，只能入药。学名刺梨的金黄果子高擎着秋天的云彩，密密实实，的确就能给人黄金般的眩晕。它的叶子，有的地方也用来做夏天泡饮的“三匹罐”，和我前面那篇文章里所说的“林檎”叶相比，滋味大不一样，果实更是天壤之别。当然还有一种推测，这树就是刺黄连，那一嘟噜一嘟噜的花，黄起来也非常执着，大有昏天黑地遮天蔽日的情怀。尽管这植物是一味好药，有十大功劳的别名，我还是想离黄连的感觉远点儿为好。“苦口良药利于病”，我懂，春风才能吹醒花木的体贴，我更懂。

我的朋友，非常熟悉巫山植物的周厚林先生，反复查阅资料后告诉我，这个开着黄花并影响了区域名称的植物应该是豪猪刺。一种四季常青的小灌木，开的花一簇一簇，非常耀眼，结的果实又被称为狗奶子。一个信手拈来的名字，一旦书写进典籍，要想坐实，也并非那么简单。

好，让我们抛开名称的烦恼，一起怀着一颗平常的心，来到金坪。这叫“小心口”，垭口的路旁，曾经有一个隐藏了危险的天坑，提醒你需要小心翼翼地通过。那个叫做老桑湾，当年的桑树是做上等扁担的抢手货，很多人只知道“黄杨扁担软溜溜”，却不知道缠绵柔顺的桑树，才是做扁担的极品。韭菜垭，你可以想象春天一坡绿油油的韭菜等待收割，也可以想像一道垭口如一根韭菜叶子横卧在山间。至于那个苦草埫，一定就是生长了齐刷刷的苦草。苦，是山的本味，却是提醒人需要冷静和沉着的味道。不过，这些地名的寓意，你不打开自己的内心就不会听到呼唤，甚至即使看到了也不会留下印象。

如果可能，如果你准备好了，请你微微地合上眼睛，关闭嘈杂，封锁污染。然后，做三个长长的深深的呼吸，感觉质朴粗狂的气息，一缕一缕进入心脏，聚集到丹田，分散至四肢；一口一口浑浊沉重的气息，刚从细胞尤其是脑髓的深处涌出来，就被凛冽的山岚稀释。很多污秽，都是伤口里面你死我活的战争遗留。那我们就用气质和意念，为正义加油，为入侵者敲响丧钟。

山在这一刻是威严的，巍峨的，你在这一刻是庄严的，神圣的。在同山峦彼此平等凝望的瞬间，你们相互会被感动，相互会寻找到生命的真谛。

你的心中，可能会浮现出一座世界上最美丽的大山，山顶有皑皑积雪，山坡有悠悠森林，山脚有青青草原。它也许有一座崇高挺拔的主峰，也许是一片连绵起伏温顺宁静的山脉，也许只是那一群相伴着并愿意同生共死的小土丘。

山的眼里，呈现出一个执着坚毅勇敢的生灵。他顽皮天真，却对自然充满敬畏；他散漫粗犷，却敢于寻求真理；他放荡不羁，却有一片赤诚炽烈。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会播种的生灵。生命的种子一代代复制，知识的种子一辈辈传承，信仰的种子一次次发芽。

轻轻地开启眼帘，将那座最美山峰的印象，在脑海中渐渐地简化、清晰。你蓦然发现，刚才还平凡至极的一切事物，只要目光扫过，处处都成了大山，个个都具有山的品行。那个土堆是山，因为巍然屹立，静默不语；那个石头是山，因为刚硬强健，毫不气馁；那棵树木是山，因为凌空而起，顾盼生姿；那棵小草是山，因为匍匐安详，没有虚妄。

你自己，也成了一座山。你的头颅，是山的主峰，高傲敏锐，最先感知风云雷电；你的肩膀，是山的主体，沉稳刚健，托起山峰的伟大；你的身躯和四肢，是山的基座和底盘，是成就山的高度、视野、形态的源泉。

山，是不是进了你的心海？

金坪，是不是已经嵌入你的灵魂？

来，我们促膝而坐。我们松绑所有的包袱，让它自然地垂落，或者被风飞散。很多的烦恼，都是我们捆绑的结果，只要不执意坚守，她往往能自然降解。

我们坐到小三峡之巅的亭子里，视野空阔，星野雄浑。像滴翠峡里的观音坐莲台一样坐着，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慈祥恋爱地看着忙碌的芸芸众生，任云卷云舒，凭风吹雨去。像观音面前的倒睡美人一样，闲散慵懒地斜躺在山水之间，吐气如兰，娇喘连连。

我们坐到黄龙观的香火袅绕之中，游目骋怀，登高望远。千年古镇大昌若隐若现，昨日的繁华和辉煌已是书写的历史，沉淀的厚重才是未来展翅的希望。形如九个瓢的山峰也好，酷似九条槽的峡谷也好，形体并不重要，精神才是永不倒下的硬核。

我们坐到朝天椒挺拔尖锐的犄角上。白色的碎花，像星星一般镶嵌在绿色的夜空。昂扬向上的辣椒，用血性和担当书写属于自己的诗行。

我们清空纷乱的思绪，我们清空鸡毛蒜皮的纠结，我们清空春风吹又生的欲望，邀请自己毫无保留地进入到山的境界之中。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变成一座呼吸轻盈的大山，一座身姿瑰玮的大山，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炽热的太阳在山的前方升起，滑到山的后脑勺落下，云朵围绕着太阳翻滚，光影稍纵即逝，色彩绚丽斑斓。山不害怕皱褶和沟壑无法均分阳光，也不害怕植物和动物追逐时光。

月亮皎洁，星星靓丽。山，或用阵阵松涛，或用竹林絮语，或用岭上清风，来迎接，去欢送。

山，用融化的冰雪滋润鸟儿的喉咙，婉转的歌声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山，用肥沃的苍翠拥抱太阳的热烈，笃美的凉爽馈赠给辛劳的人们。

山在秋天色彩缤纷。

山在冬季内敛执著。

山听见了由衷的赞叹，他对自己的壮美有底气。山也习惯了刻薄的抱怨，他对自己的陡峭很坦然。

山觉得他是他自己，你的感受与他无关。你，是不是能感知到你就是你自己，山的成败与你无关？

我和你同坐，你与山同坐。我们一起学习山，学习大山用自己的刻度衡量外在的变化，以自己的方式享受岁月的静谧。生命的风暴、漩涡、垮塌、陷阱，需要我们时时面对，当你感到惊慌失措时，我想邀请你在无边的时间长河中安住，与山同坐。

我们端坐在这里，是为了用虔诚的心平整土地，而不是搅拌躁动的灵魂焦虑时光。眼前那些青翠的枝叶，春天孕育时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秋天交上一份答卷，等待你在大雪纷飞的冬季批改：

盛夏，不妨邀请一朵阳光，盛开在微微上翘的嘴角，荡漾在黧黑硬朗的面颊，馨香在辽远洁净的心胸。

2020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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