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文/望饭柱子

四月

4月，清明。

一个不算明媚的阴天，阳光也正好烫手的中午，我们走出了家门。我妈一手拿着劣质能闻出味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钱，还有刻出洞的像铜钱一样的黄纸。一手牵着我弟。我跟后面，心里知道要去给我婆烧纸，在我的记忆里她死了很多年，也可能没有那么久。

穿着褪色卷起毛边的薄长衫，走在风一吹就扬起土的土路上，左边是别人家的地，右边也是，只有路上野草野花不是，它们是自由的。还没走到我就看见我家地旁边的旁边有个小土包，上面长着几棵草，走近了，土包下面有用砖搭的小门洞，里面除了土块，什么也没有。

妈说你俩给你婆烧钱，多说两句话，让她在那边好好的，想要啥就买别怕花钱。我嗓子却很干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用火柴棒点了好几次，烧了好多纸钱，跪下磕了三次头，对着土包说了三句话，不痛不痒不悲伤。空气中的风在吹，跪在泥土地里不熟练的姿势让我膝盖咯着土块，脸稍稍发烫，弟弟只当是玩闹，一直拍打我的头。我弟没出生之前她就没了，我还在小学，只记得她整天戴着围裙围着锅台和一只手切菜费劲的姿势，从不对我笑，太模糊的脸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只是她的相像还留在儿女身上，甚至也可能遗传给了我们这一辈。

四个儿娶了妻有了娃，两个女子出了嫁有了家，只有我婆一个人躺在我大伯家的地里，望着天枕着地。您生病的时候，躺在家里盘的土炕上说不出话，总有一股潮味霉味的小屋，伴着淡黄色蒙蒙的灯泡光，您走的那日，孙子辈的轮流在炕沿边让大人抱着尽力凑在你跟前喊您，我被我爸抱起来跪在炕头边叫您，我爸的手锢的我生疼也不敢言语，我喊了两声您，房子静的只剩呼吸，您仍闭着眼不应声，我害怕又陌生极了，第一次这麽接近您接近您最后的时光。大人都不说话，一直站着。

大伯靠着小屋算得上是桌子的木头搭的空心大箱上，用的久了有些漆黑又有老人身上专属的气味，昏暗的灯下佝偻着背锁着眉一言不发，二伯坐在靠木头桌的炕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手不自觉地搓搓又放下，我爸站在灯下我在旁边没抬头看他的表情也不敢看，小爸抽着烟跟他媳妇没有表情坐在四脚木头刷了红漆的板凳上，二姑和姑妈坐在另一边炕沿上泛着忧愁，这是一场无声的关于金钱和孝心的较量。

世事的好坏都没有那麽简单，大人虚荣自私自利为了所谓的面子暗自互相较劲我没有察觉，而是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想却这么做，行径不一口是心非以作为我们的榜样，以后我们为人父母，也会不会有如此之行径。

人在活着的时候，很难能够让所有人记住让所有人挂念和用心爱，假模假式假意笑容见得多了，也无关紧要了。可是离去后，好像所有人都开始怀念你，甚至为自己没对你更好一些而愧疚，没为多看你一眼，多跟你说一句暖心的话而后悔不已，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善良，哪怕你在有诸多缺点和仇怨，也开始变得无罪。

有晚夜里，几位夜庙里的神神叨叨的老婆子在大厅里，说是大厅其实也是一片带土的空地，在门内没在院外且得称为大厅，神婆用麦杆子拢起火手执声音厚又清的铜铃，嘴里念念有词的絮叨着听不懂的呢喃，围着三米直径的圈开始自己的差事，很像电视里那些法师作法的低配版，直至折腾到半夜，给了说好的应该拿的那些应该才疲惫的走了。我不解的看着这一切，感到好奇却并不快乐，只觉到周围人都是一阵悲伤，在悲伤的气氛中紧皱着眉。天空被黑布压着没有几颗星星出来观望，也很黑眼睛却看得很清楚，大铁掉漆的门外两颗柿子树仍然很清楚和旁边黑柴棍垒起的柴堆儿一个颜色。有那麽几天我婆屋里的灯就没有再熄过，各家的大人也顾不上各家的像我一样的小毛孩，总显得匆匆忙忙忙着小孩子不懂的事，到处跑轻易也见不上人影，倒是家里的亲戚邻居村里的人来来去去了不少。

院外搭起了有白布条的灵堂，昏昏暗暗的灯光透着悲伤。这又是一场来来回回拉锯煎熬的漫长的夜。穿着孝服孝鞋一片白茫茫，小孩也只顾玩闹身旁的气氛只是稍稍压住想胡闹的疯气，却未减少。跟着排成长队的农村独有的埋死人音乐号走着，孙子孙女儿子女儿都应做的本分，一天来来回回游荡两三天。最后只剩门上的白花白纸知道有一位家里人去银河做星星去了。

说是爱也不怎么爱，印象中少之又少温情都在重男轻女中给了别的孙子，而我一直都站在旁边。也没曾想每年回来看你的是你最不喜欢的儿子的女儿、儿子。都说世间哪会有偏心，只是没见过的人说的话吧，我爸无数次听一首歌哭的时候，那首歌讲的是妈妈。我每次哭的时候，想的都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