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湘剧《云阳壮歌》辩——与傅谨先生商榷 2024-08-01 07:49:47 《中国文艺评论》2021年第4期刊载了傅谨先生《镜与灯:从三部戏剧新作出发的反思》。三部戏剧中,最后一部谈的是湘剧《云阳壮歌》,标题为《湘剧〈云阳壮歌〉的贞洁观》。针对其中傅谨先生对该剧的核心评价,“湘剧《云阳壮歌》营造了一个近乎真空的戏剧情境,只是为了培育、彰显和维护一种迂腐的贞洁观。”谈点个人看法。为便于讨论,采取先引用一下傅谨先生的文字,再谈看法的方式:在20世纪30年代,中央红军撤离湘赣边界时大批当地青年加入红军,湘剧《云阳壮歌》的女主人公玉姑就是当时参军的云阳青年春牛留在家乡的妻子。玉姑还有位与她相映衬的好姐妹霞姑,她的丈夫秋林和春牛一起参军,从春牛和秋林离开云阳直到1949年解放的15年里,她们相互陪伴着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苦难以不同的方式降临到她们身上,作为红军家属,霞姑在白匪军追捕过程中被残忍地熏瞎了双眼,而玉姑经历的苦难更具精神性,春牛离开时玉姑已有身孕,她为躲避白匪军逃到外乡,然而她又回到云阳,只不过她带回了一个男人,还有个女儿。他们三人在家乡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于是在这15年里,她备受村民的嘲弄、奚落和疏远。在这15年里,玉姑和霞姑都因身为红军家属经历苦难,但村民给予她们的是截然不同的评价,正是这种强烈反差构成这部湘剧新作的核心内容。该剧从第二场就开始渲染她们殊异的情境——村民们为霞姑送来“光荣军属”的大红牌匾,而秋林也将要衣锦还乡;玉姑则无缘享受这份荣光,因为她既已改嫁,在村民眼里她完全不配“光荣军属”的称号。我们首先要搞清的是玉姑与铁保的关系。在村民眼中玉姑不是正式改嫁铁保,而是一种失节的“龌龊”的不明不白的关系——给秋林家送了光荣牌后,村民二旺当着众人羞辱路过的玉姑,“哼!不像某个人,她就冇得这份光荣也冇得这号福气咧,喋!红军刚一走,她就跑到外乡,还跟别人生哒一只妹仔,还把那个男人带回我们云阳村来哒!”所以玉姑不是傅先生所说的“改嫁”,只是村民认为的,一个嫁了人的女子在外地与“野男人”生了小孩,再把这父女带回了乡。那么私底下玉姑与铁保这同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两男女,他们的关系状况是怎样的呢?第一场中他们有这样一段私底下的对话:玉姑:……这镯子,只怕难成对了……铁保:玉姑,千万不要瞎想,春牛福大命大,我们耐心点等,好不?玉姑:铁保……铁保:……万一春牛真的不在了,我想,他的魂魄一定会回云阳山的,他要回来看盼盼,他要回来看你!玉姑:(感动地)铁保,难为你能这么想……(体贴地为铁保整理衣服)真是对不住你,非亲非故的,我母女俩拖累了你十多年!铁保:快莫这样讲,说什么拖累?我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和盼盼,我就心满意足了。玉姑:铁保,你真好!在这段对话之前,我们知道铁保对玉姑与春牛的孩子盼盼视同己出,他在这刚解放两个月之际,就着急要对盼盼告知自己非她亲生父亲,并要知情的霞姑作证向村民们宣布。玉姑怕盼盼接受不了,选择暂缓拖延。为什么他们一开始不向盼盼和大家表明真相呢?因为没解放,表明盼盼是红军后代对孩子只有威胁,没有好处。玉姑和铁保自然是有感情的,但是他们的感情是隐忍与克制的,在他们私底下的交谈中,我们能感知他们之间有“泾渭分明”的底线在。盼盼也知道当年娘是在大青石边送走春牛伯伯的,春牛伯伯是他们家情感的“缺席在场”,所以她可以对铁保说,“爹,娘又在想春牛伯伯了!”接下来,傅谨先生这样写道:湘剧《云阳壮歌》不是写两位红军家属在长达15年的艰困环境下矢志不移的等待,玉姑和霞姑15年的等待只是其铺垫或前戏,该剧主要情节是新中国成立后,她们15年的等待终于盼来光明,却因此陷入更暗黑的夜。诚然,她们的痛苦并不一样,霞姑的痛苦,是因为秋林回乡之前顺路参加了剿匪,他外出15年身经百战安然无恙,却在家门口剿匪时意外牺牲;玉姑的痛苦在于,她等待了15年的刘春牛确实从部队请假回来和她团圆了,她却无法安顿已经在一起生活了15年的男人铁保。预期中的幸福突然发生逆转,这是戏剧性表达教科书式的范例,但是这里更令人关注的不是戏剧技巧,而是其情感内容。当春牛满怀喜悦地回到家乡,终于和分离15年的妻子重逢时,玉姑却不让他进家门。原本应该因亲人回乡而兴奋莫名的玉姑,却因春牛回乡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她很难在铁保和春牛之间做出抉择。因为在15年前,春牛参加红军离乡后,在白匪军抓捕红军家属的关键时刻,铁保挺身而出舍命救了她们母女,并且在此后的日子里,为她们提供了生活的支撑。按照剧情的发展,她当年之所以要从江西回云阳老家,就是由于曾经有过要等春牛回来的这份承诺,但是15年后,当这份期盼果然可以变为现实时,她却突然意识到,物是人非,既有铁保在,当年的承诺竟然无法轻易和简单地兑现。既然春牛杳无音信地离家15年,归来后发现玉姑已经组成新家庭,并且有了女儿,他纵然心有失落,实际上他并没有太多的权力责怪玉姑,更不能因为自己成了打下江山的胜利者,就可以让孤身留在家乡的妻子一直为他守节,更何况在这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后者实际上是看不到希望的。但是春牛并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为在春牛的预期中,曾经给了他承诺的玉姑原本应该为他独守的,该剧始终着力渲染的村民们对玉姑的冷言冷语,只不过是春牛此时心声的放大与回响。戏里春牛与玉姑矛盾的焦点,是在他们分离的这15年里,玉姑是否已经“变心”了。春牛试图相信玉姑并没有“变心”,即便看到她已经“改嫁”,却还在为她设想种种不得已的理由,然而在现实面前,他的这一信念还是不可阻挡地动摇了,而他的情感反应又成为加剧玉姑之痛苦的动力。以上表述与分析中,傅谨先生有几处是误会了剧情的。大的方向的误解是,他认为玉姑和霞姑“她们15年的等待终于盼来光明,却因此陷入更黑暗的夜”。我们看剧中霞姑,虽然遭遇丈夫因临时主动参加剿匪,牺牲在团聚之前的厄运,但最后春牛是要带她去治疗眼睛,她的情感归属虽不明,但是已经解放了,她不会陷入“更黑暗的夜”。玉姑幸运地等回了春牛,但是她要面对因铁保的存在,突然意识到的情感撕裂,与道义两难。剧尾她还是把铁保留了下来,她的生活以后会是怎样的继续虽无人知晓,但绝对不是“更黑暗的夜”。如果我们看不到貌似最痛苦的玉姑的幸运所在,也就基本没有看懂这部剧。后面笔者会在辨析中揭示这“幸运”。傅先生说玉姑“她很难在铁保和春牛之间做抉择”,这就不是误会而是歪曲剧情了。春牛回来了,玉姑在听了女儿的话,误以为是秋林回来跑去看时,在大伙面前她猛然间“猝不及防”看到的是活生生日日念的春牛回来了。这种突然的重逢她没有心理准备,而村民的误会、鄙夷,盼盼的不知和“以为”,让这个村姑面对猝然临之的场面没法从容应对。她百感交集中喊了一声“春牛?”便转身跑回了家中。也许就在这一刻之后,在春牛赶到家门外,夫妻隔着一张门相见之前的这段时间间隙里,玉姑才意识到铁保在她感情中的分量,她“喜忧参半不堪言”“恨不能分身做两边”的两难状态下,这个不含糊的女人毅然作出了自己的态度抉择——她对春牛说出了“你走吧”三个字!在以后的情境中,哪怕取舍再怎么撕心裂肺于内,她的态度抉择都是贯穿地选择铁保留下,不能让他孤身回江西,不能让他孤苦度后生,最后甚至当着春牛与乡亲们的面,要把春牛还回的玉镯给铁保。傅先生上面还有表述,“戏里春牛与玉姑矛盾的焦点,是在他们分离的这15年里,玉姑是否已经'变心’了”。首先他们之间不是矛盾关系,变心没变心,在春牛看来事实已经是“归来后发现玉姑已经组成新家庭,并且有了女儿”,而且玉姑一再让他走,没有改口,就算他想知道玉姑是否是受了铁保的“胁迫”,但是面对缓缓跪下的玉姑,和下面这样的场景,春牛的所谓玉姑没变心的“信念”,就不是什么“还是不可阻挡地动摇了”:【玉姑朝春牛缓缓跪下玉姑:春牛哥,我是个负了心的坏女人,你恨我吧!忘了我吧!春牛: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快告诉我,是不是那个江西老表……玉姑:不是不是,不关他的事,是我,是我变了心!春牛: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玉姑:这是真心话,我是来求你的!春牛:求我?求我什么?玉姑:求你成全我和铁保!春牛:什么?你!(克制地)十五年来,我时常的想着你、念着你,只盼着早日与你团聚,你看,你送我的玉镯,我也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玉姑:不要说了,过去的玉姑已经死了!玉姑:(拿起石桌上玉镯)春牛哥,这镯子你还是还给我吧。春牛:啊?这玉镯子你也要收回去?玉姑:你就当我死了吧。春牛:好,好,好,你拿回去吧!接下来傅先生分析了玉姑的“玉”字的内涵,并界定“玉”是“该剧之主题的物化象征”;分析了玉姑送春牛玉镯,霞姑送秋林布鞋的互文,“借以反衬玉姑之不能'守’”,并说:春牛的痛苦以及村民的嘲讽,尽管是出于误解,但在本质上是对玉姑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变相谴责。假如这些都不是误会,那么,在他们眼里丧失了贞节的玉姑岂非命定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而玉姑和铁保的关系,用另一种特殊的方式渲染了“守”的价值。在《云阳壮歌》的情节设置里,构成解放后玉姑和春牛面对的特殊情境的前史,是玉姑在逃避白狗子对红军家属的追捕时铁保这位好心男人舍命救了她,铁保如何救她的情节是一笔带过的,这不是该剧重心,重心是她和铁保回到云阳后的奇异关系。在长达15年的时间里,铁保和玉姑以及她和春牛的女儿盼盼共同生活,虽似夫妻一样生活并共同抚育盼盼,却并无夫妻之实。重点在于这15年里,玉姑对铁保只有感激之情,且从未有两性之间的那种情愫,玉姑等待春牛回来的诺言,则成为阻挠他们组成真正家庭、成为一对“真”夫妻的理由。正因为他们之间保持这样特殊的关系,玉姑还阻止了唯一知道真相的霞姑,不让她为之辩白与解释,宁愿生活在村民们的误解之中,“白天掩面避人走,深夜里偷偷把泪淌”。既然事实不为人们所知,而且当事人还在有力地阻止人们知晓真相,仿佛一切都是等着春牛回来撕开这层尴尬的帷幕,让玉姑陷入更进一步的道德困境。这个故事一点也没有新意,湘剧《云阳壮歌》的文本,只是传统戏《武家坡》《汾河湾》的翻版,只不过作者把女主人公放到了一个比王宝钏或柳迎春更极端与残酷的环境里。她不只是在苦苦“守”着那个前途未卜的丈夫,她的身边还有一位一起生活的男人。她一面接受铁保的帮助,一面又盼着春牛回来,而铁保则成为她备受熬煎的另一把柴火。……如果不是如此痴迷于要确保女主人公的冰清玉洁,玉姑未必不可以和铁保做真正的夫妻。假如故事是这样的,那么,春牛回来后玉姑同样是纠结的,然而此时的纠结,就与她在《云阳壮歌》里的心理活动截然不同,因为这样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不会只是一个有关贞洁的故事。因为傅先生认为《云阳壮歌》“营造了一个近乎真空的戏剧情境,只是为了培育、彰显和维护一种迂腐的贞洁观”,所以他对玉姑的“守”与被误会的“不能守”都是鄙夷不屑的。他认定作者是“如此痴迷于要确保女主人公的冰清玉洁”,这是他简单地以为剧中这种“守”只是守贞洁或守贞节而已,没有意识这种等待归来的“守”的行为的其他情感与道德意蕴。下面举几个关于“守望女”的故事,来看看那个时代女人的“守”的其他情感与道德意蕴吧。湖北麻城县7个已婚女相约共同送丈夫去当红军,共同守候等待了20多年,等来了7张烈士证书。数十年后其中一个叫张怀玉的女人临终前说:我们7个女人的男人什么都没有留下,都轻轻松松地走了。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光光溜溜、一无所有,现在我走也要走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红军长征去后,湖南桑植贺龙的家乡,有成千上万的“守望女”,仅贺氏家族就有72人。佘芝姑是湘鄂游击大队长谷德桃唯一的女儿,谷德桃牺牲后,佘芝姑找到贺龙要求参加红军。贺龙跟她说:你还是留在后方吧,继续为红军种粮、养猪,我们会回来的。佘芝姑听从了贺龙的话,在桑植一个叫海儿峪的深山沟里开荒种粮。桑植解放后,47军有人来到她家,她问解放军,“贺老总回来了吗?我已经攒够了19000斤包谷、1200斤腊肉,我现在有的是粮食和腊肉,就等着给红军供应了!”江西于都红军烈士李才连的妻子池煜华唱过这样的山歌,“你信革命我信你,革命胜利我们在一起。我等你盼你,盼你等你,你走了多少日,走了多少年?怎么就没你一点消息?70年天天盼你,麻石的心肝都想碎了;70年天天望你,铁打的眼珠都望穿了。”傅先生认为《云阳壮歌》“只是一个有关贞洁的故事”,那么他对“你信革命我信你”的女人是不了解的。他对剧中“守”的“信”、“情”、“义”内涵是认识不够的。缺失了这种了解与认识,他看此剧就自然会有偏差。我们再看傅先生更集中的批评:我并不想简单化地批评《云阳壮歌》情节设置的人为和刻意,让主人公的悲惨和内心挣扎丧失了可信度;这里真正重要的,是作者完全无意于站在玉姑一边去控诉村民们对她的精神凌辱;他所想表达的情感取向恰恰与之相反,那些村民——包括声称最心疼玉姑的元婆在内都是作者的工具;而作者还不满足于通过这些村民表达对玉姑的谴责,他还让玉姑自己也与那些凌辱她的村民站在一起,她隐瞒真相的行为就像是一种自虐。这些村民如此苛刻地对待一位弱女子,直到发现“误解”了她之后,却只有轻飘飘地说一声“错怪”。他们从未因为对这位弱女子缺乏起码的同情心而感到歉疚,只是遗憾于对她的“错怪”,假如他们并没有“错怪”,这些歧视性的行为和语言暴力,就有足够正当性了吗?首先,傅先生夸大了村民对玉姑未“守”的态度界定,村民们对玉姑的所谓“精神凌辱”、“歧视性行为和语言暴力”、“这些村民如此苛刻地对待一位弱女子”这些措词都重了点。前面引用了村民二旺当着众人羞辱玉姑的话,这是整部戏里村民对玉姑所说的最重的话,要说“凌辱”是不恰当的。霞姑在村民明了“错怪”玉姑之前,就当着大家对二旺说过,“我说二旺,玉姑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老是针对她说三道四?人呀该放厚道点!(话里有话地)也许,根本不是大家看到的那么回事,你们都误会玉姑哒!”玉姑的干娘元婆直到玉姑“气走”赶跑春牛后才生气到“哎,你再也不要喊我干娘哒!(接唱)从今后,再莫踏进元婆门!”。可见之前带了“野男人”和孩子回来十多年的玉姑,依然是可以喊元婆干娘,也可以上干娘家门的。从孩子盼盼在村里的生活状态,也看不出有村民对她母亲的所谓“凌辱”所旁带的不堪的。就是放到现在,一个已婚女子从外乡带了“野男人”和跟他生的孩子回乡生活,有点玉姑所说的“冷言冷语”也是很正常的,也是确实“有足够正当性”的。更何况是在解放前呢?再说,《云阳壮歌》这个故事的发生地湖南省茶陵县,其书院自宋至清代共办有32所,在湖南名列前茅。元代李祁在《学校记》中称:“茶陵学校于湖南为盛”。茶陵书院在宋代居湖南第三、元代居第二、清代居首位,有22所。茶陵耕读文化历久不衰,曾培育了122名进士,其中的佼佼者有刘三吾、李东阳、张治、彭维新四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受茶陵耕读文化的影响,开创了“茶陵诗派”,有文学史的大影响。谭延闿、谭云山也皆是此地人。那么中国传统思想道德文化在这些村民的头脑中的浸染是客观存在的历史必然。傅先生认为村民“从未因为对这位弱女子缺乏起码的同情心而感到歉疚”,笔者倒是从整个剧情中能感受到村民的“仁”与包容。再看傅先生对《云阳壮歌》的最后判定: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不能把湘剧《云阳壮歌》看成是一部红色题材戏剧作品,它只有一个红色题材的外壳,其戏剧内核是在革命胜利后主人公面临的人伦困境。而导致这一人伦困境的,并不是、或主要不是铁保对玉姑以及对她和春牛的女儿的救助,而是玉姑要在这15年里“守”住贞洁。所以,编剧不会让这个故事里的玉姑和铁保在这15年共同生活中成为真正的夫妻,似乎这样玉姑在道德上就有了污点,就意味着她对诺言的背叛。湘剧《云阳壮歌》营造了一个近乎真空的戏剧情境,只是为了培育、彰显和维护一种迂腐的贞洁观。我并不反对弘扬忠孝节义这些传统美德,无论在哪个时代,一个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坚守贞节(而非贞洁)都是一种令人敬仰的操守。不过弘扬贞洁观念有个重要前提,那就是要把道德对人性的挑战约束在一定限度内,否则,效果就会适得其反——落入迂腐之道。所谓“贞洁”,自古以来就是男权的宣言书。或许编剧会辩解,《云阳壮歌》里贞洁的要求不仅针对女性,作者对男性——春牛和铁保都具有同等重要的规范性。即便如此,也不会改变“贞洁”观念作为对人的身体强制性的占有和束缚这一特点。像这样一部以20世纪的革命者为主人公的戏剧,却在努力渲染和传递这样的价值观念,实在令人遗憾。然而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作者在描写和表现《云阳壮歌》的众多正面人物形象时,正由于要高度注重于其形象的“纯净”,这些人的戏剧言行中不能有任何“有损于”其正面形象的成分——前提是在作者看来,村民们对玉姑的嘲讽不仅不是缺点,恰恰是“革命立场坚定”的爱憎分明。通过对正面人物的纯净化处理来塑造道德完人,这是四十多年前我们极为熟悉的理论话语,今天居然又找到了合适的土壤。这才是应该由《云阳壮歌》引发的思考。傅先生不能把《云阳壮歌》看成是个红色题材戏剧,简单地认为该剧是“为了培育、彰显和维护一种迂腐的贞洁观”,“营造了一个近乎真空的戏剧情境,”这种误读是因为傅先生既对“云阳”是个什么地方不了解,以为就是一个村名,又对“壮歌”二字没有在意,或者认为这只是一个大而无当,没有切题的随意虚饰措词。《云阳壮歌》故事发生在湖南茶陵云阳山的云阳村,我们不说云阳山是因黄帝之子少昊云阳氏始封于此而得名,又是第八代神农炎帝的封地,在此兴农事,种五谷,尝百草,采茶茗。以及它作为道佛宝地、儒家灵山、书院圣境这些的历史人文。只说说云阳山作为茶陵县的精神灵魂之山,它在中国红色革命中的分量。茶陵县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六县之一,湘赣革命根据地的重点县、模范县,是毛泽东亲手缔造的中国第一个红色政权——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的诞生地。大家都知道“三湾改编”在思想上确定了保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但是,没有之后在茶陵县“湖口挽澜”事件中,在斗争中贯彻与付诸实践这一思想,中国革命也许改写。茶陵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牺牲了5万余人,有25位农家子弟成长为共和国开国将军,将军之多名列全国第九。说这些干什么呢?就是要表明以“云阳”来指代的茶陵县在中国红色革命中的分量与代价,也就“壮歌”的内涵!《云阳壮歌》在最后由春牛说出了五万人的牺牲,他们村里几十个参军的,只剩他一人回还,点明了“云阳”所付出的代价。五万烈士生命的牺牲是代价;他们的父母妻儿的付出是代价;玉姑的“守”、她的“情”“信”“义”是代价;作为江西红属的铁保的逃离、救助、奉献、无法圆满“永远”等待的爱都是代价!傅先生如果能认识到他所批评的这具体历史情境中的“迂腐之道”的“贞洁观”是一种代价,一种奉献,他也许不会那么肯定“不能把《云阳壮歌》看成是个红色题材戏剧”吧?玉姑的幸运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哪怕她受了那么多内心的撕裂与折磨,哪怕她等了15年,哪怕我们相信她自己当众表明的与铁保从未有两性关系“只想为春牛留一个清白身”的苦,她相对五万牺牲之家,村里数十个牺牲之家的女人来说,她无疑是幸运。在讨论贞洁观念时,傅先生谈到“不过弘扬贞洁观念有个重要前提,那就是要把道德对人性的挑战约束在一定限度内,否则,效果就会适得其反——落入迂腐之道。”“……也不会改变'贞洁’观念作为对人的身体强制性的占有和束缚这一特点。”我们分析《云阳壮歌》“道德对人性的挑战”“'贞洁’观念作为对人的身体强制性的占有和束缚”这些“前提”与“特点”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些“约束”、“占有和束缚”不是来自村民、不是来自春牛与铁保,而是来自玉姑自己。她的所有的精神与身体的折磨与付出,是她自愿的选择,是她的一种历史“代价”,也是她对铁保“义”的不能自我释怀所致。湘剧《云阳壮歌》不是“为了培育、彰显和维护一种迂腐的贞洁观”,不是“营造了一个近乎真空的戏剧情境”。它反而是一个人物内心复杂,戏剧动作鲜明,角度新颖,历史承载巨大的优秀戏剧作品。《云阳壮歌》同时给了霞姑和霞姑付出的代价以不小的篇幅的表现,这样一个表现人民为革命付出巨大代价的戏,这样一个把最幸运者的苦难与折磨作为主要表现对象去展现代价的戏,还不能是红色题材戏剧?该剧的结尾是开放式的,玉姑说明了真相以后,她褪下玉镯给铁保,铁保不肯接受是春牛塞给铁保的。春牛与铁保拥抱后,他当即决定带霞姑去县城治疗眼睛……他们经历苦难必然是走向光明与安定,而不是“更黑暗的夜”。作为一个县级剧团的创作生产,湘剧《云阳壮歌》自然还有很多需要修改打磨的地方,但是该剧能够获得2019年度国家艺术基金大型剧目项目的资助,也是经过了不少大小专家的过目与品评的。文艺评论家不能总是以“俯视”的态度去看待基层作品。当要去判定一部作品的时候,耐心细致认真了解内容,更多地去了解具体地域情况、具体历史背景等是必须的前提。文艺评论家也同样不能带着观念先入为主,陷入评论的“历史虚无主义”去。 (《艺海》2021年第8期发表) 作者:湖南省艺术研究院 蒋晗玉 赞 (0) 相关推荐 湘剧《谭嗣同》 湘剧《谭嗣同》 壮歌评唱两位大叔打架 两位大叔当街打架,看看歌师对此事如何评唱,壮族人民真是高手如云!感谢视频提供@一时心醉. 《好兄弟》壮歌 元旦快乐.再过不久就过年了,到时从外面打拼的人儿回到家乡,和好兄弟欢聚一堂,壮歌开心唱起来.感谢视频提供@碧云天. 湘剧《马陵道》 湘剧《马陵道》 湘剧拦马 湘剧拦马 湘剧《背娃进府》 湘剧《背娃进府》 湘剧《斩三妖》 湘剧《斩三妖》 深州刁马庄有一座清朝贞节牌坊 在深州刁马庄集市大街东一旁,有四个汉白玉残柱,非常显眼,村民董铁成,村书记董景涛等人告诉我,这是清朝嘉庆年间的一座贞洁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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