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被“马勒”了吗?
对马勒的狂热,没有听过他作品的人可能不了解。他不如莫扎特、贝多芬那样,作品多且流行度广,从3岁至90岁都有人在听。马勒的狂热分子说:听马勒,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孤独。
网上可以买到这样一件T恤:I’ve been Mahlered.( “我被'马勒’了”)。喜欢马勒的人会把他从音乐到私生活一样样搬出来:马勒抽烟吗?他是同性恋吗?他在床上是什么样的?他喜欢爵士吗?他佩戴多少度的眼镜?他最喜欢的甜品是什么?他说英语吗?……“马勒滑雪吗”更是成为1991年发表的某短篇小说的标题。对于马勒追随者来说,这些问题也算合情合理。据说,最痴迷的仰慕者之一,作曲家阿尔班·贝尔格还保留了一段马勒在托布拉赫的厕纸,上面有马勒第九交响曲主题的手稿。
那“我被马勒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感觉呢?有人说,不听马勒一天,出恭会有困难。
而听马勒踏上音乐道路的也有不少。比如,指挥大师西蒙·拉特听马勒第二交响曲“复活”开始学习指挥;金融才俊吉尔伯特·卡普兰听“复活”,使出浑身解数,最后成为了半路出家的马勒专家。
马勒《第九交响曲》(尼古拉·阿列克谢耶夫/圣彼得堡爱乐)
在生活中,常常有人因为听马勒第九,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在政坛,被罢黜前的戈尔巴乔夫在听完阿巴多指挥的马勒第五后说:“我有种感觉,不知何故,马勒的音乐与我们处境相连。”
这位前苏联领导人在回忆录中还写道:“生活中,我们总会面临冲突与矛盾,但要是少了它们,生命也就不成立了。马勒精准地捕捉到了身为人的、左右为难的境况。”
马勒像是一种让人狂热的毒吗?不,马勒是一个世界。
1907年,马勒对西贝柳斯说:“每首交响作品就像一个世界,必须包含一切。”对他而言,音乐理应是全宇宙的反馈,同时承担着修复世界的责任。他常常在爱因斯坦的科学理论中汲取灵感,在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中探寻生命的意义。又将自己从自然界中剥离开来,在音符中去重建一个世界。正如他一句名言:音乐的精髓不在音符之中。音乐需要作曲家与演绎者和观众一起走进这个世界中,共同去完成的一次灵性对话。
马勒喜欢用大自然作为音乐的底色。撩人的鸟语、低吟的蝉鸣出现在第一交响曲“巨人”第一乐章的开头。描绘的森林欢愉,又像是金色阳光下的一场梦境。
《第九交响曲》像是构建了一个终日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世界,低垂的太阳投向微弱的光芒,无助的尽头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而《大地之歌》在这个世界里与大地万物做诀别,与青春和时间做诀别,与世间的情爱做诀别。
有关《第三交响曲》中的景色,据说布鲁诺·瓦尔特在一次去探望马勒时,被山间的美景吸引而伫足流连,可马勒对他说“您不必看了,我把它们都写在音乐里了”。马勒原本还给这些音乐写下的标题有“潘神苏醒,夏季来临”,“草甸上的鲜花告诉我”,“森林里的动物告诉我”,“人类告诉我”,“天使告诉我”,“爱告诉我”。这也是马勒心中的世界。
这个音乐的想象世界,也常常被电影构建的影像所用。伍迪·艾伦《贤伉俪》中用了第九交响曲,贾木许《咖啡与香烟》用了《我已被世界遗忘》,而《亡儿之歌》则出现在阿方索·卡隆令人不安的电影《人类之子》。美剧《六尺之下》中选了《大地之歌》第一乐章《愁世的饮酒歌》作为配乐。哈利·波特骑上飞天扫帚直冲云霄的瞬间,身后响起的是马勒的《复活》。所有与电影的联结中,最著名是维斯康蒂《魂断威尼斯》,里面用了第五交响曲的小柔板,美丽又哀伤,令心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关于这个世界,马勒的反对者说:“他总是辛苦地东拼西凑,缺乏至关重要的灵感火花。”事实上,马勒走在后期浪漫主义的末路上,在一次次站在指挥瓦格纳歌剧的舞台上,借鉴了瓦格纳时代功能性作用中观感的强烈和夸张(比如《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以及高音铜管配器的金属刺激感。在音乐性上,挖掘贝多芬、莫扎特甚至巴赫音乐中的不朽性。即便对无调性音乐嗤之以鼻,但仍然关注并保护它的发展,甚至于实验性地探索。他建立的音乐世界既是对浪漫主义的回望,又是对现代音乐的远瞻。
1901年,马勒接受了痔疮的手术。在修养期间,他日日以巴赫的作品为伴。他告诉莱赫纳:“巴赫令我想起那些墓碑,底下的人们都沉睡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即便已失去存活的形式,他们仿佛还不愿放开生命。”这也是马勒一直思考的,死亡真的就是终结吗?他乐此不疲地去玩弄着死亡、呐喊着生命,这两者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简单地在他音乐中出现,而是周而复始地交织。那音乐呢?又何以会在未来生生不息?
事实上,马勒的管理风格也造就了他在指挥和作曲领域的王者地位。专制独裁、但也看重伙伴情谊。另外,据说他背后也长了眼睛。对于庞大乐团的人事关系上,马勒一直都紧紧地放在心上。他常常需要解决冲突,平衡,甚至于做出严苛的决定。
马勒第二交响曲(丹尼尔·哈丁/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
在第二交响曲“复活”首演的时候,马勒对于音乐会准备工作的精细程度堪比中世纪时代,连最细微的工艺问题也不放过。除了瓦格纳,还有哪位作曲家会为自己的作品特地制作一件新的乐器?排练时,马勒要求乐手们就某个乐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还让一位打击乐手用越来越大的力道敲打定音鼓直到鼓面被敲破。马勒将圆号与小号乐手的位子安排在二楼观众区域包厢内,制造出从高空发出“伟大呼唤”的音响效果。随后,舞台上的长笛独奏伴随合唱进入令众人屏息的《复活》段落,“再次复活吧,噢,是的,再次复活吧。”
在马勒的音乐世界中,有清新可爱,也有讽刺粗俗,有平衡的美,也有极端的歇斯底里。有人说,听一场马勒的音乐会,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仍然是一个人。因为你依然会是孤独的,感受只与自我相关。
马勒的《吕克特之歌》
我独居在自己的天堂里
在自己的爱里
在自己的歌里
1860年7月7日—1911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