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龙虎山水隐贤人（1.2）
祖清风每天都很早起床，这也是乡村居民的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清风早晨醒来后，先不说话，目闭心静神凝，摒弃杂念，全身放松，口唇微闭，心神合一，然后使上下牙齿有节奏地互相叩击三十六次，每次皆铿锵有声。叩击后，用舌头在口腔内贴着上下牙床、牙面柔和自然地搅动，先上后下，先内后外，又三十六次。等唾液渐渐增多后，舌抵上腭部以聚集唾液，鼓腮用唾液含漱数次，最后分三次徐徐咽下。这一养生之道是张天师传授给他的，据说这样可以使得牙齿坚固健康，终生无蛀虫。而中医认为，齿健则肾好身健，肾好身健则长寿。无怪乎张天师可以活一百多岁。
从龙村到上清村就两里不到的路程，祖清风信步而至，一般而言他总是比他的学生要早，因为村里的孩子都要先帮家里放好了牛再去学堂。但今天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楚天墀和叶青这两个学生已经站在门口恭敬地在等他了。祖清风很喜欢这两个学生，他觉得他们淳朴而不失聪慧，从小就显露出一种乡下孩子之外的气度。特别是由于叶青和祖清风的夫人叶氏都是叶，因此叶氏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孩看待。
彼此打过招呼后，祖清风问起了因由。楚天墀和叶青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无涯道士的问题和陈老村长的话和盘相告。祖清风微笑着听完，道：“你们可看清那张麻布上的提示？”楚天墀道：“我们本来认为打听土地公不是什么难事，因此没认真看。”叶青道：“就是！再说天也晚了，我们急着回家。”祖清风道：“你俩不用急，张天师并非古怪孤僻之人，土地公祠堂遭兵火焚毁他也是知道的，等我午时见过那位无涯道长再说吧。”
上午祖清风先讲了半个时辰的《孔子家语》，又讲了半个时辰的《楚辞》。在课间活动后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祖清风又讲了半个时辰的数学和天文。这是祖清风的基本安排，先讲儒道佛三家的经典，然后讲解数学和天文历法。期间的课间活动，祖清风也一起加入，有时甚至会和学生一起比赛一些智力游戏。祖清风也经常鼓励学生做一些体能训练。他经常告诫他的弟子们道：“子曰‘修文事者必有武备，修武事者必有文备，文武两事，不可相离’，圣人告诉我们要文武双全。”
在讲解完文事后，祖清风会先放那些年纪小一点孩子回家，十岁以后才开始听讲数学和天文。楚天墀和叶青已经听过一个多月的数学，但今天第一次听祖清风讲解天文现象，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地就把等待午时到来的急躁心情给忘却了。这也正是祖清风的高明之处，因为按照进程，还不应该讲解天文现象之解释的。但祖清风简单的现象罗列和简短的评论，很显然使得在座的弟子们都很期待下一次课。
下课后，祖清风跟随楚天墀和叶青来到上清村北。此时已差不多午时正牌，老远就可以看到无涯已经在那等候。楚天墀加快脚步，边走边喊道：“无涯道长，我们村连老村长都不知道这里原来的土地公在哪。”无涯听后虽觉失望，但仍不失礼仪地向陌生的祖清风稽首。叶青道：“无涯道长，这是我们私塾的祖先生。他有话和你说。”无涯道：“不管怎样，都多谢两位小友。”然后向祖清风道：“不知祖先生有何见教？”
祖清风眼见得无涯虽年纪轻轻，但丰神俊朗，一身道气，禁不住心想：张天师也许是要考考他。见无涯作揖问询，祖清风忙回礼道：“祖某素与张天师相熟，在龙虎山上也曾盘桓多次，但从未见过道长。”无涯道：“贫道以前一直在蜀地鹤鸣山，由于先师云水道长去世之前嘱咐我来龙虎山拜见师叔张天师，求他收留贫道，因此来到贵地。但张师叔说他曾和先师有个约定，这个约定写成一纸契约，就被埋在这两棵樟树一带。”
祖清风道：“祖某曾听两个小徒说了个大概，据我猜测，玄机应该还在那张麻布上。”无涯听说便拿出那张麻布，递给祖清风道：“贫道愚鲁，难解张师叔玄机，还请祖先生指点迷津。”祖清风边接过麻布边道：“道长谦逊了，祖某也只是按理推测。”
祖清风展开麻布，用手扯平，先看了看画中的两株樟树，然后细看麻布上的小字。大意为：在上清村北的田野上，有两株数百年树龄的大樟树和一座小小的土地公祠堂。从土地公祠堂走到其中之一的樟树，并记住所走的步数，到了该樟树后向左拐一个直角，再走相同的步数并在那里打个桩。然后回到土地公祠堂再朝另一棵樟树走去，同时记住所走的步数，到了该樟树后向右拐一个直角，再走相同的步数并在那里也打个桩。然后把两个桩连起来，在连线的正中向下挖掘三尺，就可取得一个石盒，而张天师和他师兄的契约就在该石盒中。
祖清风略有所思后，对无涯道：“张天师是否知道这里的土地公祠堂已经消失了呢？”无涯道：“贫道昨日跟张师叔说过这事，但他老人家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祖清风道：“正如我所猜测，天师确然知道这个祠堂已经消失了，所以，无涯道长是否想过，契约的位置也许和祠堂没有必然的联系呢？”
无涯正要开口，楚天墀和叶青已抢先道：“先生，这怎么可能？布上明明写着要从土地公那里开始走的。”无涯亦道：“贫道愚钝，还请祖先生再加提示。”祖清风道：“祖某和天师多有交往，对于天师的意思也许可以妄猜一二。因此祖某认为，天师很可能是考察道长在面临疑惑时是坚定行动还是观望不决。”无涯道：“贫道也是如此作想，但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祖清风微微一笑道：“无处不可。”无涯顿时心领神会。而一旁的楚天墀和叶青毕竟还太小，无法理解祖清风的话中深意。但不管怎样，他们也听出来了：祖先生解决了无涯道长的疑惑。
无涯走到两株樟树的中间位置，按麻布上所说的方法，把这一起点当成土地公祠堂，然后分别向两棵樟树走去，很快就找到了连线的中点，然后对祖清风师徒三人道：“就在此处。”楚天墀和叶青虽然充满了疑惑，但看见祖清风和无涯的笑脸后，不觉信心大增，于是两人自告奋勇地拿起无涯带来的铁耙和锄头，挖了起来。
但眼看着挖了三尺多，却不见石盒。无涯虽不着急，但楚天墀和叶青却急了起来，四只眼巴巴地望着祖清风。祖清风却仍旧镇定，笑道：“年深日久了，浮土堆积是难免的，再挖一会就可见分晓了。”果然没多久，只听得“叮”得一声，然后听到叶青兴奋地喊道：“有了有了！”楚天墀扔下锄头，用手扒开泥土，挖出一个石盒，捧给无涯道：“无涯道长，我们挖到了。”无涯和祖清风都难掩兴奋高兴之情，楚天墀和叶青更是急不可耐，催促道：“无涯道长，快打开。”祖清风也道：“道长打开来看看吧。”
无涯不再客气，先将石盒放在地上，朝着张天师的天师洞方向行了个礼后，半跪着恭谨地打开了石盒，里面果然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绢书。无涯取出绢书，展开一看，却发现空无一字。祖清风哈哈大笑道：“恭喜道长，看来天师早有安排啊。”无涯也哈哈大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多谢祖先生一再指点。”楚天墀和叶青莫名所以，但看到祖先生和无涯道长都很开心的样子，不觉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大笑了起来。
无涯谢道：“祖先生，两位小友，贫道在你们的帮助下解开了先师和张师叔设下的玄机，深感幸运。贫道要赶回仙居观参谒张师叔，就此别过了。”祖清风回礼道：“道长速去，得闲祖某必将带你这两个小友去看望张天师，到时当可再和道长唔会。”楚天墀和叶青听后，大为高兴，道：“无涯道长，我们一定跟先生去找你玩。”无涯道：“那贫道在仙居观恭候祖先生和两位小友。”言毕，收拾好工具，飘然而去。
回时，楚、叶二人询问祖先生，为何随便找个起点当成土地公都可以找到石盒。祖清风沉吟有间，微笑道：“也该向你们传授这方面的知识了。”说着停下脚步，双手分别抚摸着楚天墀和叶青的头顶，又道：“你们申时再去那两棵樟树处，为师跟你们细说此事，现在都回家吃饭吧，以免家人悬望。”两人点点头，楚天墀问道：“先生，我们以后每天都去吗？”祖清风拍拍弟子们的肩膀，以示鼓励，道：“不必天天去，为师都会有安排的，这事你们跟自家人说明就可以了，无须张扬，回去吧。”楚天墀和叶青都答应道：“是的，先生。”边说着就到了村口，楚天墀和叶青向祖清风行礼作别。
却说楚天墀和叶青回到家中，由于比平时回家晚，家人难免唠叨。在吃饭时，两人分别向自己的家人说及祖先生要加课的事，并说明祖先生不想张扬此事。两家人由于一直都很敬重祖清风，再说孩子还小，也并不急着指望孩子帮扶太多家计，自然无不答应。
未时将尽，楚天墀从家里背起小竹篓，打扮成去挖泥鳅的样子。刚出家门，就碰上同样装束的叶青向他走来。两人相逢一笑，心照不宣。走到樟树处，发现祖清风还没到，楚天墀道：“青青，你猜先生今天要跟我们讲些什么。”叶青道：“虽然明知道和无涯道长的石盒有关，但怎么个有关法却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楚天墀道：“就是，我原以为是个很简单的猜谜问题，但看先生的表情，却显然并非如此简单。”突听祖清风道：“说不简单，却也简单。”原来两人正说着，祖清风也到了，手上带着个围棋盘，见他俩装束，欣然微笑道：“来，席地而坐，这就开始吧。”
三人呈品字形盘膝坐定后，祖清风把围棋盘放在膝盖上，然后对两个弟子道：“你们看，这棋盘纵横交错，但是每个落棋点都可以用两个数表示出来，比如说这一点。”说着，祖清风指着右上角描圈的点，接着道：“从最边上的纵横线开始算起，如果按我面对的方向的话，从上往下，从右往左，这个点的位置在纵四横四位。”然后，祖清风又指着另一个点道：“这个点的位置是纵七横九。”说完，指着边界上一点问道：“你们说说，这一点是什么位置？”楚天墀和叶青数了数，同声道：“纵十九横十三。”祖清风笑着“嗯”了一声，道：“孺子可教也。”
两人得到祖清风的赞许，大为开心。楚天墀道：“先生，这棋盘上落点的位置和无涯道长的石盒位置有关吗？”叶青也充满了疑问，望着祖清风。祖清风缓缓道：“有关！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其实围棋中的玄机，又岂是仅仅对弈这么简单！”叶青道：“纵横十九道？刚好我刚才算过，先生，纵横十九道指的就是下围棋吗？”祖清风道：“不错，此话古人用来形容对弈之无穷乐趣。”楚天墀道：“先生刚才说不仅是下棋这么简单，那围棋还有别的不下棋的玩法吗？”祖清风点了点头，道：“问得好！其实不单是围棋，象棋也一样，除了可以用来对弈外，还有一门大的学问，就在这棋盘上。”楚天墀和叶青略一思索，异口同声地问道：“就是先生刚才所教的落点的位置吗？”
祖清风大为开心，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大学问。但你们可知，它的‘大’体现在哪里呢？”楚天墀道：“曾听先生感慨过‘人生如棋局，人如棋子’，这种位置标示，是否就说明了人应该所处的位置呢？”祖清风显然没有想到楚天墀的想象力如此丰富，不觉莞尔，道：“这是另外一种境界，但为师今天要说的，是比这个更具体的境界。”叶青道：“先生，我明白了。”边说边扯了下楚天墀，以示注意，然后指着田野群山道：“天墀你看，大地就像是一张大大的棋盘，山川田野都在这个棋盘上有着固定的位置，只是老天爷没有叫张天师画出‘纵横十九道’的线而已。”在龙虎山脚下的百姓看来，张天师无疑就是天神下凡。
祖清风见两位弟子的悟性高出了自己的想象，大为开心，赞许道：“你们说的都很好，来，为师现在告诉你们，之前是怎么帮无涯道长找到石盒的。”说完，伸指指着棋盘。楚天墀和叶青收回想象，睁大了双眼看着祖清风的手指。祖清风先随便在棋盘上找了两点，道：“你们看，我们先假定横十这条线是两株樟树之间的连线，在横十线上，再假设纵四位和纵十六位分别表示两个樟树。”楚天墀抢着道：“那土地公在哪呢？”
祖清风摸了摸楚天墀的头顶，笑道：“别急。这是个关键问题，我们可以先假设它在这里。”说完，祖清风指着纵十三横十一位。叶青不解道：“先生，它也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啊。”祖清风笑道：“是的，但我们不妨先以这点来算，然后你们各自以其他点再算一次，我们三人再把三次的结果对照一下，看看有何规律。”说完，祖清风站起身来，道：“棋盘上不好画，我们去泥地上。”三人找了块较平整一点的无草地块，祖清风先捡了根树枝，很工整地先画了张棋盘，并按刚才的假设将两株樟树和土地公祠堂定了位。然后祖清风从纵十三横十一位走向纵十六横十位，然后左转一个直角，走同样多步后到达纵十七横十三位，在此做一个标记；然后回到纵十三横十一位，走向另一棵樟树的纵四横十位，再右转一个直角后到达纵三横十九位，在此也做一个标记；最后将两次标记的位置连起来，连线之中点刚好落在纵十横十六点上。
之后师徒三人为土地公祠堂选了十数次不同的初始位置，对比之后发现：如果先选右边的樟树左拐、再选左边的樟树右拐，则标记桩位的中点位置就固定在纵十横十六位（见上图）；若换过左右拐向的顺序来，即左樟树处左拐、右樟树处右拐，则标记桩位的中点位置就固定在纵十横四位。读者诸君可参照图解，其中黑色和红色分别表示不同的起点，即土地公祠堂的不同初始位置。
祖清风站起身来，道：“你们现在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石盒的位置了吧。”楚天墀道：“先生此术果然奇妙。但在两个位置中一选就中，先生有什么解释吗？”祖清风呵呵笑道：“这就靠运气了，我也不知道是在上还是在下。”叶青道：“敢问先生，如果改变两棵樟树之间的距离，那么这两个中间点应该也会跟着改变吧？”祖清风道：“不错。”说着，祖清风示意楚天墀和叶青把地整平，两人赶快完成。然后祖清风在地上一纵一横化了两条呈直角相交的直线，并在交点处标记了一个“零”字。在横线上从零往右，祖清风按一步的距离，画下第二个点，并同时道：“这里假设是第一棵樟树的位置，到零点的真实距离是若干步。”接着在横线上从零往左，祖清风按一步的距离，画下第三个点，道：“这里假设是另一棵樟树的位置，到零点的真实距离也是若干步。”然后对着楚天墀和叶青道：“你们来说说，这时石盒的位置应该是哪两个点？”楚天墀和叶青根据之前的方法，很快就找出了这两个点，一个是从零点开始沿纵直线往上一步，对应的真实距离也是若干步；另一个是从零点开始沿纵直线往下一步，对应的真实距离也是若干步。这样的话，这两个中间点和两株樟树的点位刚好可以构成一个方块。
师徒三人沉浸于教学当中，时间过得很快。眼见太阳就要下山了，祖清风道：“今天先到这里，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温习这一次的数学内容。明天下午你们带纸笔来我家，我教你们把山川田野画入棋盘之术。”楚天墀和叶青的兴奋还在持续，也不想再去挖泥鳅，于是和祖先生一起回到村口，然后作揖分手而去。回到家中，两人还各自画了很多次纵横标记图。
作者按：这部分内容的初稿是十年前的暑假完成的，那时带学生训练数学建模，所以上册有一些数学内容和智力题。现暂不想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