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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6日晚上8点27分,《你好,李焕英》总票房超过《哪吒之魔童降世》,成为中国影史票房第二名。
一个月之前,也许没人想得到,国产电影第三个突破五十亿大关的会是《你好,李焕英》。
这还是女性喜剧演员跨行当导演的第一部作品。
为什么是《你好,李焕英》?为什么是贾玲?
从化工厂子弟,到广受欢迎的喜剧演员,再到国内票房最高的女导演,一路走来,贾玲的轨迹就是答案。
01 走上春晚舞台的化工厂子弟
上世纪六十年代,三线建设正式开启。不少坐落在东北的重工业都往内陆迁移,1966年,国营第525厂(又名化工厂)在湖北襄阳的大山里建起了厂区。
1982年,化工厂职工贾文田和李焕英的第二个女儿出生,因为贾文田喜欢《庐山恋》的女主角张瑜,便给女儿的名字贾玲的中间加了个俞字,叫她贾俞玲。
贾俞玲后来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叫贾玲。
化工厂坐落在大山里,前来援建的东北人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环境,贾玲讲一口纯正的东北话,童年看的不是动画片,而是《曲苑杂坛》。
贾玲的喜剧细胞也许是打娘胎里就带着的,小时候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阳台上叽叽喳喳学鸟叫,模仿得活灵活现。
九岁那年,父亲送给她一盒侯宝林和刘宝瑞说相声的磁带,她反反复复地听,最后竟能惟妙惟肖地把内容给复述出来。后来,她还缠着姐姐做了自己的搭档,俩人一捧一逗,去学校迎新晚会上表演了节目,轰动全校。
小姑娘初尝“走红”滋味,对表演热情更高。就连老师在办公室待着无聊了,也会把她叫过去,说:“贾玲,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她一点儿也不忸怩,又唱又跳把老师们逗得眉开眼笑。
她似乎生来不怯场,十二岁时被姐姐贾丹带去见表演老师,还给老师讲了个笑话。老师哈哈大笑,直夸她是干这一行的料。
不过当时也没人想到,贾玲这块料最后真成了中国喜剧的中坚力量之一。
和所有电视剧里都会出现阴差阳错一样,贾玲也因为一个误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高中毕业后,贾玲决定报考艺术院校。第一年她落榜了,第二年为了保险,她同时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表演班和相声班,被两个专业同时录取。
中戏的招生老师打电话到贾玲家中询问她的专业意向,母亲搞混了“喜剧”与“戏剧”,自作主张给贾玲选了相声班。贾玲得知后,在姐姐的带领下哭丧着脸来找学校改专业,但已经改不了了。
相声就相声吧,她只好妥协。
2001年,贾玲成为中戏第一届相声创作大专班的学生,拜入了冯巩门下。
虽然没去成心心念念的表演系,上学后的贾玲反而生出一种“上错花轿嫁对郎”的心情。
表演系的学生每天要出早功吊嗓子,他们相声班也要,还要再外加一门功课——打快板。三十六个小青年凑在一块儿打快板,场面多壮观!贾玲享受极了,心想没有哪个班的声势比这还要浩大。
相声班的学生每天要做的无非是想着法逗乐大家,这对贾玲来说似乎比戏剧表演要更得心应手。
可是,学相声对女生来说并不是一件吃香的事情。
贾玲对池莉的一段话印象深刻:“男人不能嗑瓜子,女人不能说相声。”用贾玲的话说,女人说相声,感觉像走错了澡堂子。
在插科打诨,自贬自嘲偶尔还掺着荤段子的相声表演里,女生的身影的确少见,相声班里三十来个人,只有七个女生。
人少不代表说不好,但说得好也不意味着有人要。毕业那年,贾玲在全国相声小品邀请赛中一举夺得专业组冠军,轰动相声界,可比赛结束后,班里的男同学各自找到了出路,但有整整一年都没有人找她去演出。
北漂的贾玲租住在北京东四十条胡同的一间小平房里,月租三百二,进门就是床,小到“狗来了都得竖着摇尾巴”。
房里还没有暖气,她舍不得插电暖,一到冬天只能干冻着。
那些日子里为了生存,贾玲四处跑场子,也找过许多兼职工作,给饭馆刷过碗、在酒吧当过服务员、当过明星助理、写过剧本······她甚至还去河北贩过葡萄。
最拮据的一次,她把自己珍惜的随身听给卖了20块钱,咸菜就面条凑活了一个星期。姐姐看不下去,在家乡给她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让她回家在高速公路当收费员。
“再给我一年时间,就一年。”好歹也是个相声演员,贾玲抹不开面,把这话重复了两三年,实在推脱不了了,她只好搬出师父冯巩。
冯巩对贾丹说,他一定让贾玲有口饭吃,在这番保证下,贾丹这才放弃了让妹妹回家的念头。
有次冯巩带着贾玲演出,她拿错了行头又跑回家取衣服,被他瞧见了自己住在破旧胡同的窘迫。师父叹了口气,便常带着她演出,说要带她挣够一年的房租。
冯巩没说客套话,他毕竟是老牌大咖,一年时间就带着贾玲挣够了十年的房租。
生活没那么捉襟见肘了,可贾玲的事业仍是不温不火。
最初表演相声,她的角色都是花瓶,站在男演员边上铺垫包袱。表演的戏园子里甚至没有女更衣室,她只能在卫生间里换衣服。有一回换到一半,一位大娘进来上厕所,认出了她,还要拉着贾玲当场合影,场面十分尴尬。
有不少前辈公开说过,觉得女演员不适合说相声。贾玲心里清楚,也不想再在舞台上当陪衬,于是开创了酷口相声,比传统相声更活跃,更好笑。
这个女孩就这样在男性主宰的相声圈撕开了一道裂口,挤了进去。
2008年,她和白凯南搭档的相声节目《爱拼才会赢》在中央电视台相声大赛上拿了专业组三等奖,也在这一年,两人创作的《论捧逗》在北京演出了八十多场。
下一年,姜昆在中国广播艺术团的晚会上看了他们的节目,将它推荐给春晚导演组。于是,2010年,贾玲和白凯南带着酷口相声《大话捧逗》登上了春晚舞台。
这一次,女相声演员贾玲不再是陪衬,而是成了抖包袱的逗哏。
第一次上春晚,贾玲也紧张,她怕让家人失望,直到上台前五分钟,确定自己能上台了才给父亲发短信:老贾,看电视,你女儿在上面呢!
02 很红的“胖子”
上了春晚后,贾玲的演出资源飞升,她接到了许多晚会和综艺的邀约,把自己创作的所有作品都在那段时间里演了个遍。
但那之后,她觉得自己丢了“盔甲”。她沉寂了一年的时间,每天呆在房间里把老艺术家的相声小品拿出来看,想让自己的“盔甲”一点点重新武装回来。
逐渐地,在相声这条路上走了七八年之后,贾玲产生了想放弃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能力太有限了,在她费尽力气想博观众一笑时,老搭档白凯南只需要皱个八字眉,做个囧字脸,观众就觉得很好笑。
贾玲几度和白凯南提起不想再说相声了,想把精力投入到小品上去。
与此同时,她遇上了人生中的另一个机遇,将她推上事业新高峰的《百变大咖秀》。
这是一档模仿节目,有时候还得扮丑,贾玲一开始也有顾虑,她第一次上《百变大咖秀》模仿火风时,就连她父亲坐在电视机前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节目播出后,她不停刷着网上的评价,发现没什么恶评,反而有很多观众表示“很可爱”,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的模仿一发不可收拾,反串从阿宝,周晓鸥到腾格尔,大跨度的女性角色也有李宇春和玛丽莲梦露,赢得了许多人的喝彩。
“越了这个坎儿后,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模仿的了。”她说过,“演刘欢的时候,自己还以为不像呢,结果还没怎么化妆,就惊呆了,真的蛮像的,哈哈。”
在所有她模仿过的角色里,她最喜欢的是玛丽莲梦露,金发红唇,一袭白裙,特别好看。
“简直太像了。”她曾在采访里自夸,“因为那时候比现在瘦差不多二十斤。”不过她很少被问到过扮演玛丽莲梦露的心情,压根就没几个人把她们俩联想到一起。
因为和贾玲的名气一起上涨的,还有她的体重。
从不少过往的照片都能看出,少女时期的贾玲并不算胖。
她是易胖体质,24岁时长到了120斤,又用一个月的时间瘦到了98斤,结果内分泌失调,免疫力下降,开始浑身过敏长疹子。她不得已又吃回140斤,之后就在发胖的路上反复徘徊。
贾玲当然是个爱美的姑娘,张小斐记得,贾玲长胖的时候向自己表示过不适,拒绝了几次买衣服的邀约,说“算了吧,等我瘦下来再买”。
在长沙录制节目时很辛苦,每次录制结束,贾玲就和来自湖南的瞿颖一起去吃宵夜,两年过去,她胖了30斤。
瞿颖说,贾玲就是爱吃,尤其爱吃口味重的。在连续熬夜的创作期,只有重油重辣的食物,才能刺激到她的胃,进而刺激到她的大脑。
她的微信名就叫“大碗”,原因是自己能吃,饭量大,一用就是四年。美食和欢乐对她来说都必不可少,而美食可以用大碗装,那欢笑也可以。
圆乎乎的身材对她的喜剧反而有加成作用,观众更容易接受她在表演中的自嘲,贾玲想通了,她干脆与自己的身材和解,兢兢业业上综艺、演小品、开喜剧公司,成立的公司也沿用了“大碗”这个名字。
既然做一个“胖子”,不如做一个“很红的胖子”。
她吐槽自黑样样都能来,浑圆得没有一点儿攻击性,在男明星人均患有恐女症的时候,贾玲甚至能成为视频网站的拉郎顶流,还不会被粉丝骂。
但没有攻击性,不意味着贾玲没有棱角,喜剧身份让她常常乐呵呵出现在观众面前,似乎说什么都是“好”、“行”,她的个性里其实藏着一股直冲冲的脾气。
在大张伟的眼里,贾玲很勇敢,很多时候明知自己一刀扎下去,可能扎不对地方,但她依然坚持表达自己的作品。
合作过多次的潘斌龙也了解贾玲,她对作品非常认真,甚至较劲,虽然两人在节目之外关系很好,没有任何矛盾,但到排节目的时候,时不时会翻脸。
在贾玲胖得很厉害的一段时期,有人嘲笑她是为了事业自毁形象,当时的男友也一度不能理解,离她而去。
后来,贾玲把将自己这段感情经历创作成喜剧,但导演希望贾玲把结局改成男友最后回到她身边的大团圆,这个直肠子不但不愿意,拒绝了导演的要求,还反问:这就是根据我真实经历改编的,我就是奔向事业了,男的就是没回头,为什么非要演成他回来呢?
在作品之外,你也能时常感受到到被她圆乎乎外表下包裹住的一团热火。
她上真人秀节目,见到农村孩子家里穷,凌晨起床偷偷跟孩子说,想资助他上大学,还给他买电视机,没想到孩子反而不好意思,向她坦白:家里有电视,父母也能供自己读书,都是节目效果。
包贝尔被大众指着鼻子骂的那场婚礼,伴娘柳岩被推搡得险些走光,难堪至极,同为伴娘的贾玲一屁股墩坐在她身前,不但替她遮挡了身子,还开玩笑似的把其他嬉笑的伴郎推下水池。
她陪张小斐拍戏,心疼朋友受伤还要挨骂,就帮她在微博出头,希望张小斐早日变成大腕,还说她“离变成姐的偶像就差一部戏”。
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从带张小斐演小品,到签下她,再到让她出演电影女一号,贾玲实实在在地把人给捧成了“腕儿”。
而张小斐出演的这部电影,就是《你好,李焕英》。
03 李焕英的女儿
在作品中,贾玲从不在意对自己的调侃。但和她合作过的编剧马驰说,作品里,贾玲可以是剩女、胖子,但绝不可以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孤女。
母亲的早逝是贾玲心里永远的伤疤。
在中戏读书的第一个月,她突然接到了姐夫的电话,说:“妈没了。”
那会儿,十九岁的贾玲没有手机,她甚至在回家的车厢里给每一个人下跪,希望他们能把电话借给自己用一下,让她好问问母亲的情况。
问过才知道,父亲为了增加收入,开着小翻斗车带着母亲去搬稻草。稻草堆得太高,坐在边沿的母亲从翻斗车上摔了下来,磕了小脑,抢救无效离世。
电影《你好,李焕英》中,有一段贾晓玲在病床前陪伴母亲的戏份,但在现实中,贾玲最后一次见母亲却是在殡仪馆。
走到殡仪馆门口,她见到了头发全白了的父亲,姐姐跑了出来,扶着柱子对她说:“贾玲你赶紧过来,看妈妈最后一眼。”
母亲去世后,姐姐贾丹安慰贾玲:不要忧伤,因为忧伤妈妈有时看得见,妈妈不在了我们更应该开心快乐地活着。
可贾玲回答她:“妈妈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我这辈子的快乐都缺一角。”
“你越成功越失落,越失落越想她。”她当时甚至想过要跟母亲一起走。
在筹备公司的时候,因为压力大,贾玲去了一趟韩国散心。她坐在出租车上,耳机里传来了《依兰爱情故事》,明明是一首欢快的歌,可她就是觉得特别悲伤。
“我妈要是在的话就好了,跟我一起来韩国。”贾玲心想。
2016年,她和张小斐一起表演了小品《你好,李焕英》,把自己和母亲的故事搬到了舞台上。
在演出的最后,舞台上响起事先录制好的独白,演员贾玲在舞台上,看着年轻时的“李焕英”,留下了属于女儿贾玲的热泪。
看过这段小品的人都对它有共同的评价:愿意看上千遍,但不愿让贾玲再演第二遍。
节目结束后,贾玲再去给妈妈烧纸钱,她发现自己的心情没那么沉重,觉得自己也许有资格更快乐一些了。
她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故事,便有了电影《你好,李焕英》。
电影筹备了四年,她亲力亲为地参与并把控了电影的每一个创作环节,有时写剧本写到凌晨三点,一边回忆母亲去世的情形一边抹眼泪,哭到心脏突突直痛。
2019年秋天,贾玲带着电影的拍摄团队回到了老家襄阳。
2021年大年初一,《你好,李焕英》正式上映,不到一个月时间成为中国影史票房第二名。
有多年磨练捶打攒下来的经验,贾玲的喜剧功力自不在话下,但电影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是贾玲为自己和母亲李焕英打造的一场穿越时空的梦境。
正式开机那天,她发了条微博,写“可以重来,何其有幸”。
“重来”是电影的呈现,“弥补”是贾玲的目的。
许多与母亲有关的遗憾,都在电影中重归完满。
十二岁时,贾玲去武汉参加表演比赛,所有选手的父母都陪着去了,只有她的爸妈在乡下没过来,她特别难受,好希望爸妈能坐在台下看她表演。十几年过去,父亲已经见过女儿在大大小小的舞台演出,但母亲却没能看过她的表演。
在电影里,贾玲特意设计了一个在舞台表演的桥段,让电影里的李焕英看了一场女儿的演出。
去北京读书后,贾玲省吃俭用给母亲买了一件绿色的皮大衣,母亲试了发现不合身,贾玲便把大衣带回北京,想着“换个尺码,总有机会穿的”。
这件现实中母亲再也没机会穿上的皮大衣,也穿在了电影里的李焕英身上。
杀青那天,贾玲在微博放了一张堤坝的风景,配文是:“妈,电影《你好,李焕英》杀青了,我厉害不?”
在电影的尾声,他们一家三口就和乐融融坐在这片堤坝上。
合作演员何翯知道,对贾玲来说,这不仅仅是一部电影,也是写给母亲的一封情书。
在宣传电影的一次采访中,有记者问贾玲,最近一次想妈妈是在什么时候?
她回答:现在就很想她。
票房破五十亿后,贾玲发了一条视频,伴着轻柔的《萱草花》哼唱声,把对母亲的思念娓娓道来。
“当年你给我误选的戏剧专业,现在看来被你给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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