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最恨者,“礼仪廉耻”四字

上卷 第三十回 第

【原文】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端木持易见解】

这一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王夫人突然的一巴掌,把金钏打蒙了。而且最终把她赶出了荣国府。金钏儿为什么受到王夫人这么严厉的惩罚?

很多人说她勾引宝玉,导致王夫人生气,这是不对的。因为宝玉进来都调戏了好一阵子,王夫人也没出手。单单在金钏让宝玉“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以后,王夫人才翻身起来。可见王夫人最恨的不是宝玉和金钏玩闹,而是恨金钏不但不教宝玉学好,反而是教他学坏。“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这才是王夫人最恨她的缘故。

在封建社会,地位低下的人,是没有权力来教育主子的,即便是劝谏,那也必须是向好的一方面劝教。金钏第一是没认识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教起主子来了;第二是竟然教的不是封建礼教,而是让宝玉去捉奸这样下流的事情。

王夫人生平有两个特点,一个是身份意识特别强烈;二是封建礼教特别强烈。有身份,有道德要求,这是王夫人在王家从小培养教育的结果。金钏在王夫人身边十来年,竟然一时忘了,忘了,就要被打,被赶,毫不留情,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她为什么一时就忘了呢?

因为她发乎情了。只顾着和宝玉调情了。所以忘了。

金钏在古代,还有一个称呼,叫”跳脱“,你看,她是不是玩的跳脱了?一时忘了礼数。结果怎么样呢?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就是那个时候,对意图跳脱封建礼教之人的惩罚啊。

金钏为什么也叫跳脱呢?因为戴在手腕上的好几个手镯,一摆动,跳起来,好像欲图逃脱的样子。但你看,手镯实际上并未掉下来,很难逃脱,因为有手挡着嘛。

所以金钏实际上很苦啊。套在手上跑不了。

而我们这里的金钏儿,不也是套在了王夫人的手上,又掉进荣国府这个井里的金簪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哪由得她们自己呢?

大清朝叫金朝,金朝的这个山川上的人们,不也正如这金钏一样吗?套在手腕上脱不了,掉进井里逃不了。可悲不?

按道理,金钏被赶出去,不是自由了吗?不是挺好的吗?可她的身子虽然被赶出去了,心灵却还在人家手脖子上,还在人家的井里面,她思想上出不来,所以她后来跳井自杀了。

这就是做惯了奴才的人,不让她做奴才反而没法活了。

也说明,在那个一个时代,连奴才都做不成,那就真没法活了。

难怪鲁迅说,我们过去的时代,只有两个,一个是有奴才做的时代,一个是连奴才都没法做的时代。

这也总是使我想起有些父母说的“给我滚出去”,有些企业的老板说的“立即开除”,有些国家的判决说“驱逐出境”,我劝诸位真有这么一天,要想的明白,高高兴兴的离开,没啥不好,不要学金钏“含羞忍辱的”,我们既不需要羞愧,更不要觉得耻辱。

因为即便给他们做牛做马一辈子,终究还不是白老媳妇那样,“白老”了头,白劳了一生吗?

所以,该羞愧和耻辱的,应该是他们。

(完)

【端木持易补注1:】彩云是王夫人的大丫鬟,地位和金钏一样,她和贾环关系好,王夫人自然是知晓的。有人解释说,她正是王夫人的间谍,派到贾环和赵姨娘身边做自己的耳目。金钏不明白这点,让宝玉去破坏的话,王夫人的精心安排,岂不是白费了?所以要打她,赶她走。

【端木持易补注2:】金钏是王夫人的大丫鬟,王夫人的丫鬟,一般都是贾政的财产,是不应该和宝玉发生关系的,否则,传出去就是宝玉对母亲不尊重,更是对父亲不尊重,这是父子乱伦,是《礼记》中的”聚麀(jù yōu)之举,聚麀就是父子共用一女,是禽兽之举。一旦父子争夺一个女人,发生了这种行为,就可能进而发生弑君杀父的行为。这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所以,王夫人才会把金钏赶走。

由此来看,彩云作为王夫人的丫鬟,王夫人纵容彩云,或许另有玄机,就是如果彩云真要和贾环好了,将来贾环在贾政那里就彻底毁了,这可真是吃斋念佛的王夫人暗藏的杀机啊!书后宝玉挨打,就是贾环向贾政告状,污蔑宝玉强奸金钏未遂,致使金钏负气跳井自杀,贾政打宝玉,理由就是这个“淫辱母婢”,“弑君杀父”啊,差一点没把宝玉打死。

【端木持易补注3】金钏这段,结合前后文来看,是一种文学手法,这个手法就叫“跳脱”法。是一种因为特殊的情境,例如语意的含蓄,心思的急转,事象的突出等等,故意中途断了原来的思路,言语等,这样一种文学的修辞方法。它又分为急收、遮断和突接三种。前文讲的是薛宝钗的故事,宝玉负气出来,才到了王夫人这里,用金钏故事,实际上是含蓄的表述薛宝钗的事情。薛宝钗的判词是“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薛、雪都是白。金钏姓白。金簪掉井里,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通过金钏说出这话,实际上也是对薛宝钗的交代。薛宝钗就是掉进荣国府这个井里的金簪子,她那里跑的脱呢?

前文:

天下终于“同此凉热”了

天还是发热,人还是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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