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叔去世，我对人生的余额起了疑心|八部半

人潮汹涌中，昨天，我们失去了达叔。

其实，达叔不算什么优质榜样——早年滥赌，赌到破产，同班好友发哥都不愿意出手相救，老婆也有好几个，是否雨露均沾相安无事，不晓得。总之，这是一个如果不是出演过那么多黄金配角实在过于普通的中国男人。看达叔履历知道，他1952年出生在福建厦门，7岁才随父母去香港讨生活。

如果他没走，可以想象的人生基本也算一个时代的标本：长身体时正逢三年天灾，打算好好念书的时候，文化的瑞瓦陆逊降临，最终学历初中毕业，然后大概率伊会被发配去修地球；等恢复高考，25岁的年纪怕也是很难逆袭的了。他可能会进一个大厂，找李焕英恋爱结婚，最后在40出头的年纪，下岗；他潦草的人生如果到今天，可能就是南方一个城市的保安大爷。

即便去了香港，没有进入演艺界，没有和星爷合作，可能他的命运和没走没有太大的分别。看过一部描写香港笼民的纪录片，里边踽踽独行的老头子，神情细究，其实和达叔仿佛。

所以说，星爷其实就是达叔的最佳福星。虽然达叔的职业生涯亮点的起始拜胡铁花所赐，但只有和星爷合作的一系列电影，让达叔吃了几乎一辈子红利。就拿他人生最后一部还算像样的电影作品《流浪地球》来说，我猜想，如果郭帆他们的心里没有某种周星驰吴孟达情结，是不会想到邀请达叔出演的——或许他们也动过星爷的脑筋，只是星爷高冷而已。

对于70、80后而言，达叔和星爷并称我们成长道路上的异数——异数者，不按牌理出牌但依然可以赢得比赛的那些妖人也。我有一个朋友，和我同行，很长时间里，写评论用的笔名是“孟驰”——吴孟达周星驰也，而且是达叔在前。1990年代早期，我和孟驰昏天黑地打过几年麻将。孟驰的房子租在南市区一个比九龙城寨好一点点的街区，二楼的一间，户外有一个长长的没有扶手的水泥楼梯直通。房子里信号非常差，以致于因为不想跑下楼接弄堂口传呼电话的孟驰在咬咬牙买了一只昂贵的手机之后，依然必须下楼跑到传呼电话亭旁边才能顺利接通手机。

孟驰能够背得出电影《鹿鼎记》里所有的BGM和对白，整个麻将过程基本就是他一个人的阿拉贝拉和Cosplay。麻将桌旁，是一台彩电、一部录像机和一盘快磨花了的《鹿鼎记》录像带。

扳扳指头算算，那时候达叔的年纪，比我和孟驰现在的还小好几岁。

天不假年，达叔去世时不到70岁。按照如今的标准，可算夭折。有一阵子没有消息的孟驰兄，和我加起来的年纪，正好100了。

昨天接到达叔死讯时，我正在另一张桌子上。哦册那，吴孟达死特了。我讲。上家的台湾老头子眼皮都没抬，镇定地说：正常，人生的最后，就是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挂掉。

老头子说完，轮到我出牌。我一瞄台子上，其他三家已经连续出了两张西风和一枚一筒，于是默默撤回了悬在空中的右手。手里是第三张西风。多年以前，另一个台湾老头子对我谆谆教诲曰：三张西风不可以和一筒一起连出，不吉利。

我问：哪能不吉利？老头子讲：谐音“一同归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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