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那株树
寻找那株树
文|辛廉颇
莲花镇境内的排子河两岸,自己双足能够丈量的土地上,试图寻觅一株能够名扬邓州市的树,说不清从何年何月起,就已经开始了,不瞒你说,现在还在进行中,只不过没有刻意去制造一套具有轰动效应的规划,并为该规划的付诸实施,费尽心思地编造一批能够蛊惑文化部门的堂皇冠冕的理由,侥幸捞取一笔可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费而已,既不拉赞助,又不刊登启事,你罕闻的纳闷,就在所难免。
似乎较早的感觉,是枣树,但,不久,就排除在外了。因为在莲花镇,枣树是屡见不鲜的,况且它们又不是从北京砖塔胡同移栽过来的,绝对都不是文豪鲁迅别致地宣称的“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中的其中的一株,岂能有“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的傲骨。
记得儿时,在我家东北方向,六华里许的刘洼村的姨家,房前屋后尽是枣树,农历的八、九月份,红黄青白的枣子搏人眼球,物质生活相当匮乏的年代,包括我的邻居玩伴,滴流着哈喇子撺掇我:
“再上你姨家走一趟亲戚吧!”歪着脑袋,闪着眼,盯着我的下咽唾液的嘴巴,简直有点低声下气的味,“我陪你一起还不中吗?”
见我不表态,就又用脏得发亮的袖口抿了一下鼻涕,右手抚心窝,补充了一句,“中午饭吗,我保证不蹭!”又顺左手拾起粪堆上的半截子土坯,在我眼前晃了晃,替我壮胆,拍拍胸脯,奋勇道,“村头的那只烦人的老黄狗,你尽管放心,不用怕,由我一个人前面对付!”
“那~么~——好吧!”
既然想得这么周到,既不讨人嫌,还没有安全隐患,关键是又恰暗合我的心思,何乐而不为呢!终于没能舍得拒绝,吞吞吐吐地示出了他急切期待的答案。
那个月,我们第五次换上口袋多而且大的衣服,以串亲戚的名义到刘洼村的姨家又走了一遭,结果,你懂的!
除了枣子的脆甜可口之外,枣树的树干虬曲盘弯,堪比初入学的顽童忸怩出的第一笔书画的天真,当然,树皮皲裂韵万年皴石,枣刺尖利可大破大辽国的天门阵等等,在艺术家的眼里,枣树通体都是无尽遐思的美,然而,那时,美学淡漠的意识,远低于物质的诱惑,很难列入孩童的法眼,自然,枣树的漂亮与否,就漠不关心了,味觉的感知,简单而直接,饱口福的极佳绝品,即便如此,莲花镇枣树,也是不能名扬邓州市的,审美意识就不过不了关。
对审美意识具有引领作用的,是我的小学启蒙教师孟风云老师。年长我们许多,已经能够理解异性同桌轻轻一瞥的内涵、对于当众拉手故作羞赧的学兄学姐们,纷纷羡慕地告知,孟老师是莲花镇首位将粗长的麻花辫子抖散再拉直,像黑色的瀑布披洒在香肩上的俏美人。无论教我们唱儿歌,还是扮演寓言故事中角色布道理,她字正腔圆的甜美的声音,宛若从清泉似的眼眶中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发出来的:
“百灵鸟姐姐说,要抒发感情,有一个感叹词'啊’最常用,如果不用'啊’,你感情的抒发就找不到出口哟!”
“海鸥妹妹深情说,大海啊!大海,是我生长的地方……”
“金雕哥哥说,啊!呼伦贝尔,我的亲爱的母亲……”
听听,“啊”的多有水准哈!孟老师长长的眼睫,随着婉转起伏的“啊~~~”的韵律,翩翩起舞般地眨呀眨地!
待到上初中的时候,令我吃惊的是,有位刚刚师范毕业的男语文老师,就毫不客气地就姓“啊”,心想,初中老师就是高级,连姓氏都直接装备上了抒发感情的出口,语文课,肯定与众不同,抒发起感情来,必然波涛滚滚,畅通无阻。但,帅小伙的“啊”老师却否定了之前的理论:
“你们看看大作家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通篇有一个'啊’吗?”
“白杨树实在不是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没有“啊”,“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也没有“啊”!抒发自己的真挚感情,未必是一个啊字能够解决得了的。
可见,要抒发自己真挚的感情,与感叹词“啊”实在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启蒙老师的百灵鸟也似乎没有错,至少,适应于在极高白杨树树梢上垒窝的神鸦——除了“啊”,还是“啊”!
不经意的一次,在“啊”老师的备课薄的封皮姓名一栏中,发现“啊”老师的“啊”竟是没有“口”的“阿”,就疑心,阿老师的抒情风格,是铁了心地不赞成“啊”呀,这是第一。第二,阿老师雄辩的口才,在莲花镇教办室主任的办公室里,评点莲花镇的教育江山,从大罗学校校建的布局要求,到改善八里民风的倡导,再到鲁家学校校风的整顿,都是声如洪钟,如影随形;就是在市局,站在古城墙的突破口笑傲花洲内外(注:市土城墙内有花洲书院、花洲实验高中,城外有花洲实验小学),也是每每随身携带,从来不轻言放弃,何必多此一举,再挂上个“口”呢,显然阿老师的“阿”,比“啊”简洁得多,少了三画,实在与他反对繁文缛节、提倡精兵简政的干练工作作风相符,于细微处见高姓,高!高家庄的高!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树!”阿老师朗诵《白杨礼赞》的声音,至今余音绕梁。
莲花镇高家庄的白杨树,是否与西北黄土高原上的白杨树魅力相同呢?没有人去考证。但当地人都认为它是极普通的树,因为,除了在当地巧匠高师傅的手里,能捏几把椅子,供高家庄的人民的臀部平稳地安放,歇一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劳作于田间的劳累的肢体之外,实在看不出它有更大的用途。或者,是由于我们空乏一双沈雁冰独具的文学慧眼,对着司空惯见白杨树,就是引颈长歌地“啊”一声,能啊出什么样的真挚情感呢?怎能感知它,是否有“树中的伟丈夫”的天然内涵呢?“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即便“不是树中的好女子”,在我等凡夫俗子的眼中,与其说没什么了不起,不如说像我们自己一样,实在平凡得不值一提。
曾经试图拉动我市经济的一项举措,就是大力宣扬,各乡镇都应该积极发展杨树业,试图以杨树来撬动农村经济滞后的杠杆,提倡公路的两侧,及沿公路两侧的闲置土地,都应该栽成速成杨。愿景是,既能让农民快速致富,又能改善日益恶化的大气环境。槐树镇党委刘书记,首当其冲,站在高家庄西北组昔日的优质稻田上,指着刚刚响应号召,新栽成的一排排的速生杨树林,对前来参观学习的村党支部书记们,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
我们一定善于从政治上认识问题、推动工作。不断提高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政治执行力,始终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同市委市政府保持高度一致。要胸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锚定市委市政府擘划的宏伟蓝图,观大势、谋全局、抓大事,坚持底线思维,保持战略定力,勇于担当作为,增强斗争精神,认认真真做好杨树工作。要按照新时代党的建设总体要求,以党的政治建设为统领,带头履行全面从严治党的主体责任,锲而不舍、保持植杨树、种杨树的良好精神状态和工作状态!
高家庄党支部书记李援朝,是位倔脾气的老党员,老复员军人,嘀咕了一句:
“胡求整!兔子都跑过岭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通俗易懂,竟像严冬里从排子河里舀上来的一瓢凉水,冷却了刘书记热情洋溢的讲话,让所有在场的村支部书记们目瞪口呆!
“'老’李书记——”
刘书记语重心长地在李书记名号前面,故意贴上一个能够标识年龄沧桑的标签——“老”——说,“思想应该再解放一点,步子应该再迈大一点!改革开放,势不可挡,人不能改变环境,但可以改变思路,人不能改变别人,但可以改变自己,多一个思路,多一条出路,观念决定前途,你应该加强学习,没有学习,就什么路都没有啊!”
第二天,李援朝书记因为脑筋或者年龄的“老”,请辞,立马被批准!
第三年,高家庄的洼地,适宜水稻种植的脾性单一的土壤,难以适应速成杨树的快速生长的伟大抱负的胃口,导致欲速则不达的速生杨心生闷气、闹情绪,成群结队地前赴后继,大面积枯萎,而后,干脆自绝于高家庄渴望快速致富的农民,使西北组曾经引以骄傲的亩产千公斤稻米的示范良田,陷入一片荒芜。后来,动用大型机械(因为速成杨根深蒂固,确实有志于扎根高家庄愚蠢的想法和鲁莽的行动),艰难地复耕之后,种下去的无论是稻谷,还是小麦,甚至是玉米,统统都以神奇的狗尾巴草的狰狞面目出现,在凄凉的荒野中,诡秘地闪着眼,接连三年近乎颗粒无收!
试图撬动莲花镇经济的白杨树的杠杆,首先在莲花镇高家庄的西北组“咔嚓”一下,神秘地夭折了!
“别提杨树了!”李援朝老人说,“想起来,都是泪!”
西湖考察归乡的阿主任安慰他说,他们应该有刘克庄的境界!
诗人安得有青衫,
今岁和戎百万缣;
从此西湖休插柳,
剩栽桑树养吴蚕。
西湖云锦起桑树,文化积淀深厚的阿老师,就是见多识广。
桑树在莲花镇也不罕见,单是在司二王营就有一株,该村的西北角,比雷峰塔更巍峨的现代化通讯铁塔的下面,学校低矮的厕所里,每年的盛夏,都会从厕所里半坡露天的天花板遮不住的空隙处,蜂涌出折不尽的桑树的枝桠来,给闷热龌龊的厕所上空,蔽荫出一片阴凉,比新野蓊蓊郁郁的桑树以及肥胖紫红的桑葚,都差不到哪里去。但它发轫生长的环境却差强人意,当然,也不会引起远见卓识的愿景规划者们的重视,因为他们性急如速成杨,曾经苦心颐指,令幼儿园盛开出朵朵清华大学之花;对可怜的老九们横加挞伐,让他们小心自己肩上的重任,别误了百年大计,恐吓他们说,稚嫩的学童们个个都是中国未来的张主席、王司令、李总理、赵外长……似乎操纵中国的命运的列车的方向,掌控在他们手中!岂能指望他们,移除敬畏献媚长官的情结,别恋在的民生实业的“养吴蚕”上?去发展富民殷国的丝绸业,让丝绸之路陡然改道,出长安,东抵东都洛阳,南折楚地丹江口渠首邓州市,直达莲花镇,实现一带一路的国际构想吗?加之,该桑树又不很“老”,没有武帝强汉的底气和连理,与汉寿亭侯关羽也决不相干,岂能在莲花镇一度再崛起一座汉桑城?与闻名遐迩的新野汉桑城比阔气,竞温馨,而香飘八里?自然是白搭!原因再简单不过,门儿都无处安放,是背对厕所门?还是与厕所门竞相开放,还是朝天阙?
不知何年何月,已经打造莲花镇不算深厚文明的排子河啊!你的河水依然滚滚南逝,除去中国的古圣先贤孔仲尼先生曾经晓谕的“逝者如斯夫”的道理,可否,以英雄淘尽浪花的名义,告知我,一株树,就是那株树,我心中的那株树啊!在何方……
2021.1.28
作者简介:索鹏,男,笔名“辛廉颇”,河南邓州人,中学高级教师,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豫西南文学》《花洲文学》副主编,《豫西南文萃》栏编。工作之余常偶有所感,形成文字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