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记忆】飞奔的时光列车

七岁坐火车  天真烂漫

一条大河波浪宽,我就生在长江边。中原重镇武汉市被长江,汉江分隔成汉口、汉阳和武昌三镇。我家住在汉口,巧得很,那条弄堂叫“宁波里”,就是叫我不要忘记“阿拉”是宁波人。

自古长江天堑阻断南北,多少英雄豪杰望江兴叹。咱小百姓要去武昌走亲戚,只能坐渡船。船到江面上,我最喜欢的就是站在船舷边,兴致勃勃地观看江里的各种船只,打鱼船、摆渡船、小火轮、小舢舨、大帆船,偶尔还有雄壮威武的军舰。

那年,幼儿园组织小朋友们到江边游玩。站在堤岸上,听见龟山蛇山机器轰鸣。万里长江第一桥刚刚开始建造,可我要走了。父亲调到北京工作,举家北上。我可不懂什么叫留恋,北京,那可是毛主席住的地方,人人都向往啊!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孩子头一次坐火车,别提多兴奋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这可不是幼儿园里用小板凳排起来的“火车”,墨绿的车厢,漆黑的车头,鸣笛呜呜震耳,喷着团团白汽,冒着浓浓黑烟。记得我们坐的是软席卧铺,车厢有门,简直就是个会跑的房子。我在车厢里外跑来跑去,欢快无比。有吃有喝,玩累了,美美睡上一觉,做个甜蜜的梦。伴随广播喇叭里“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我们要和时间赛跑,迎接伟大的建设高潮。”的歌曲。火车驰骋在中原大地,一日千里。

十二岁坐火车  朦胧伤感

八月十八号一大早,我们一家人坐汽车经天安门广场驶向北京火车站。我望着远去的天安门,心里在想:我会不会再回来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连年灾荒,北京也供应紧张。到了冬天,每户人家除了凭票供应几百斤大白菜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国家困难,要减少城市人口。组织上调动父亲工作,让回老家——我从未见过的老家。

北京火车站是向国庆十周年献礼而建造的十大建筑之一,宏伟壮观。可一出京城,满目荒凉。途经河北、山东,一片汪洋,冰冷的铁轨孤零零地伸向无尽的远方。火车就像茫茫死海中的一条巨蟒,喘着粗气,费力地蜿蜒爬行。车窗外掠过几棵枯枝残树,连只乌鸦也没有,万籁寂静,只有秋风在呜咽。远处,光秃秃的泰山,饿得瘦骨嶙峋,但仍昂首挺胸,和灾难抗争。虽说少年不知时日艰,但我也隐约有些忧伤。

一觉睡醒,天还没亮,我又见到了久违的长江。它是我儿时的玩伴,几年不见,仿佛和我一样也长大了许多。因为是下游,更加宽阔,船只更多,两岸灯火,繁星闪烁。火车在浦口驶上摆渡轮,旅客不用下车就可摆渡过江,到对岸南京的下关。

当火车从南京重新踏上征途时,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江南的初秋,总算还有几片葱绿,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水乡作物,就要成熟。池塘里的水牛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撇去我心中莫名的忧愁。

接下来,逛上海,游杭州,宁波城里寻故旧。最终,我来到了宁静的江南小镇,像从苗圃里移栽的一棵小树,在宁海的土地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十七岁坐火车

无法无天

十一月份,大串连了。同学们都从未走出过这块生养自己的故土,热切地要去外面看看大千世界,到广播喇叭的新闻联播里去,到报纸杂志的照片图画里去,到电影银幕的新闻简报里去。

造反了!从宁海到宁波坐汽车还买了票,到了宁波,票咱不买了,扒火车,不管去哪儿,上去再说。我们五个同学一伙,搭人梯,钻车窗,当第四个同学踩着我的肩膀翻身进去后,把我一个人站扔在车下。那不是站台,车窗离路基很高,我体育不好,可这回大概是急了,或是新球鞋弹性好,一个原地下蹲起跳,双手扒住窗口,曲臂收腹,引体向上,骗腿进窗,车里同学一拉,啊!我上来了。我一下子觉得“我,长大了!”

那时全国都乱了,火车晚点是平常事。出差的大人们,买了票也上不了车,只有跺脚干着急。我们下午四点钟爬上车,晚上十点才开,这才知道是去广州的。座位上挤满了人,座位底下塞满了人,行李架上堆满了人,过道上贴满了人,人跟人粘得紧紧的,差点儿变成相片,双脚离地也不会掉下来。一个厕所里就挤了十几个大学生。就这样晃荡了二十多个小时,挨到广州。车站拥挤,火车进不了站,停下等待。我们得知车外就是越秀公园,也就下车算了。

踏上孙中山战斗过的热土,我们也像是去参加广州起义。青年学生是革命的主力军,所向披靡。到处有好菜好饭招待。我们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

半个月后,上面有指示,暂停大串连,每个人只能领到回原地的车票。那四位同学都已经去过北京了,我也是从北京出来的,都很想去武汉看看。回上海的话,火车从株洲转弯,到不了武汉。有北京的学生想去上海,于是和我们换票,大家各取所需,如愿以偿。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骄傲地向同学们宣布,我就出生在武汉。十七岁生日那天,火车离开广州,顶着南下的强冷空气,奔向我魂牵梦萦的出生地。

车厢内密不通风,里面的人要我开窗,我靠窗口,一路沐浴着凛冽的寒风,吃也没的吃,喝也没的喝。

第二天晚上,火车隆隆地开过了武汉长江大桥,天堑早已变通途。龟山蛇山迎回我这当年的顽童。少小离家难得回,踏上汉口的柏油马路,我急切地想找我童年的影子,但却是那么的模糊。只记得江岸边海关的大钟,还 有“宁波里”弄堂口卖的“汽水粑粑”。

一个星期后,超载的江轮,沿江而下,让我再次依偎在长江的怀抱。下南京,谒中山,去上海,逛外滩,经杭州,游三潭。

我们当时年轻气盛,无法无天。但寒冬腊月火车上几十个小时的餐风饮露,让我大病一场,高烧三十九度八。后来我才懂得,我们的国家也经历了一场浩劫,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三十四岁坐火车  旧貌新顏

阔别二十二年后,我重回北京。南下时,浦口到下关用了二个小时摆渡,这回几分钟就通过南京长江大桥。车窗外换了风景。路林齐刷刷,农田绿油油。农机忙碌碌,水牛慢悠悠。枯树昏鸦俱往矣,巍巍泰山勃生机。改革开放了,物质丰富了。每到一站,站台上都有人卖吃的东西。绍兴霉干菜饭,嘉兴粽子,杭州西湖藕粉,上海城隍庙五香豆,山东的大枣,德州的扒鸡,天津的鸭梨,北京火车站前那京味十足的叫卖:“冰棍儿!”

我把头靠在1路公共汽车的窗沿,想弄明白怎么一下子过了二十二年。耳朵里老是听见电影《战上海》中有个挨枪毙的败将军长在大喊:“汤司令啊汤司令,我跟了你二十二年啊!”是啊!从“八一”南昌起义到新中国成立,正是用了二十二年啊!看着长安街上车流人群,我像是刚从天安门广场观看焰火归来,经过木樨地外花坛绿地,我像是还在那里捡拾麦穗,泛舟玉渊潭湖面,我像是听见那首脍炙人口的少儿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上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我站在天安门前,第一次与它合影留念。

二十二年前离别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我再也回不到童年的岁月了。幽深的故宫,玲珑的景山,明媚的北海,神圣的天坛,秀丽的颐和园,再也替代不了我心中跃龙山上的文峰古塔。

三十六岁坐火车  值得怀念

那年,我被公派去日本学习引进技术。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们一行六人,哦!咱不说飞机。

东京火车站地下有四层,上下坐电梯。其实也不叫火车站,就叫东京站。所有轨道交通都汇集在这里,市内的就是地铁,市外远途就算是“火车”了。车站是无人售票,硬币或纸币塞进一个小口,在显示屏上选择想去的目的地,机器就会吐出票来,还会找零,看着稀奇死了。我为了看看高处的站台指示器,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踩着了一位老太太的脚,我连忙转过身来,点头哈腰向她道歉,谁知她也一个劲儿地向我点头哈腰:“是咪吗三”, 倒像是她踩了我似的。

上了车,我们坐定后,旁边还有个空位子,又上来两位旅客,同时想去坐,结果谁也不坐,都想让给对方。后来又上来一位小姐坐了。我们的头儿,拿出照相机,拍下沿途的风景。壮观的富士山,漂亮的田园小屋。山坡上茂密的植被,无人砍伐,因为家家都使用天然气,盖房子的木料也都是进口的。河沟里肥壮的鲤鱼,无人捕食,那是用来监测水质的。

车到松本市,我们下了车,在站台上等着有人来接,忽然,跑来一位中年男子,拎着一架照相机,交到我们头儿的手上,转身又上了车,啊!差点把照相机丢在车上了,那些照片可比照相机珍贵呀!我们集体向车上的那个人招手致谢。刚好,用失而复得的照相机,在电气机车车头前合影留个念吧。

三十八岁坐火车  座卧不安

那年,剃须刀厂在北京前门大栅栏租了一个柜台,把日本引进技术生产的“明泉牌”剃须刀卖到了天安门跟前。为了了解市场行情,我和同事去一趟北京。

由于临近国庆,限制外地人员进京,买不到火车票。到了上海,我们在车站转悠,碰到几个“黄牛”,他们要我们买张站台票进站,然后他们借别人的票送我们送上车,检票员眼开眼闭,我们才得以上车。“黄牛”每送一个人上车要30元钱。上车补票当然是没有座位的。晚上钻到椅子底下,倒头就睡,什么难闻的气味都顾不上了。蜷缩在地上,只当是三十一年前的软铺车厢,起码比二十一年前饿肚子强。

天亮后,趁吃早饭,去餐车坐坐,却又被餐厅服务员哄赶,不让多坐。有人下车了,我们补了一张卧铺票,躺躺也好。一到硬卧车厢,列车员待我们如同贵宾,问寒问暖,隔三差五,送水送报。我们去餐车用过中饭,餐厅服务员,认识我们,硬是要把我们往硬座车厢赶,还出言不逊:“你们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唉?硬座和硬卧,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六十岁坐火车  生活巨变

不知不觉,宁海变了。四十八年前,一条石板铺就的东西走向的大街就算是“长安街”了,只容两部手拉车并行,逢三,六,九集市日,熙熙攘攘,绝不亚于王府井和西单商场。一到夜静更深,一群群流浪狗徜徉在昏暗的灯光下,又怎比天安门广场的焰火辉煌。南门小溪,白石板桥,葱葱郁郁的跃龙山,夕阳古塔,却是名副其实的天然园林。一到春天,油菜花开似黄金,蚕豆花开黑良心,柴叭花(学名杜鹃花)开满山红,草子花开满天星。只有这春天的花儿,胜过北京漫天的风沙。而现在宁海啥样,大家都看见了,不用多说,已经城市化了。

2009年,我六十岁了,宁海终于通了火车,有了自己的火车站。我可以在网上查询火车时刻表,查询票价,选择最佳转乘路线。刷票乘上“和谐号”动车组,只消二十分钟就到宁波。我和老伴儿转乘去山东的空调列车,卧铺车厢里各路神人,看书的,听MP3的,吹牛的,聊天的,吃 肉的,骂娘的,大家一点儿都不觉得旅途劳累。窗外到处都在修建高楼大厦,神洲大地一片繁忙。

这真是:如今交通真发达,汽车飞机也打架,火车高铁快提速,天路修到布达拉。北京城里开个会,八个小时都到啦。曾坐日本电气化。如今中国也不差。要问坐车去干吗,泉城济南结亲家。

乘车后记:

如果要写小标题的话,就写64岁乘车,风儿一般。2013年金秋十月,我和老伴儿从上海去北京游玩,回来坐的是高铁。近300千米的时速,风儿一样。黄河在跑,泰山在飞,眨眼之间,被我超越。长江呢?焕发青春的大江化作一条虬劲而飘逸的彩带,浩浩天上来,滚滚入海去。跨江的“壮举”,只有区区一分钟。五十年的归程,只用了不到五个小时。列车啊,不要那么快嘛,祖国大好河山,让我再看看,总也看不够。

编辑:西湖雨

审核:文化宁海工作室

这世界变化快,上天入地,没有什么不可能,过去曾遥不可及的地方,一日即可到达。一切来得太快,人们似乎更加留恋那些车、马、邮件都慢的旧时光。让我们一起留住记忆里的那些美好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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