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故事】逆水西流 金家岙
逆水西流金家岙
作者：聪丛
摄影师：山水尤 青菜苗 濯清涟
金家岙与鲍公岙、莘村岙，俗称三岙。而金家岙，村处黄坛北面，位于罗冠岭西麓，岙内有旭山、上庄、前山三个自然村。
逆水西流贯村而出，在罗广寺护持之下，这众山簇拥之中的金家岙俨如一座独立城池，吴氏与娄氏世代安居一方，倒也幽静怡然。
村史长长，欲知来路，多划几下
上庄与前山
吴氏与娄氏聚居
岙口左侧原有下洋古村，有吴姓、严姓、杨姓居住，许是金氏早于吴姓，故名金家岙。至本世纪初最后三户吴姓并入上庄与前山，自此宅倾归田，古村废去。岙内口传吴氏洗刷污水入溪，下游的石井龙王一怒冲冠，掀起狂潮，水漫下洋，下洋古村遂成一片田畈。
吴氏祠堂
一条直通岙内的宽阔大道正在铺设之中，入目即见落成不久的吴氏祠堂气势恢弘，华丽典雅。唐代屋脊，清式斗拱，飞翚翘角，大雀替与梁枋彩绘艳丽，围墙如城楼，彰显着此间吴氏财力之雄厚。乡贤吴海龙系杭州太极箱包有限公司董事长，为族内公益出资良多，这次为家乡造路又投入了伍佰万元。
曾有一位叫吴世发的长者早年投身三五支队，参加过游击战，土改时在黄岩工作队。之后因遇人生变故，远赴青海，妻离子散，孑然一身。2010年在宁波红十字会登记站志愿捐献遗体，为更多患者带去福音。这一不同于世俗之举，实是非同凡响。
千年苦楮
相传吴氏世居新昌叠石，宋时始迁沙栋，复迁金山。入住之时，方圆一带人烟稀少，东至雷婆头，西至香山鹿颈峧，或说上至高湖岗，下至演道山，均为吴氏管制的山林。只因族谱毁于咸丰五年，致使前十二代无以稽考，故尊孟清公为始祖。
吴氏先祖于上坑头与下坑头两端，手植苦楮两棵。古树虬枝沧桑，盘根错节，叶华叶枯近千载，印证着吴氏居此已是时日非浅。一夜秋风吹过，上坑头的乌楮籽成熟了，纷纷随叶坠落。翌日晨曦中，小伙伴们提篮拎筢，一边用筢收着满地的果实，一边欢快地念唱着："乌楮乌籽跌落地，下洋种麦种勿及。"黑黝黝的乌楮豆腐在水中浸泡过年，直至正月初一才舍得搬上餐桌。
金家岙村景
在微雨中步入村堂，惊异于半壁现代别墅、半壁古朴农居，在这里得以交融而存，互不相扰。上庄村于1931年与1949年曾遭受两次大面积火龙席卷，房宇被悉数吞噬，受灾户纷纷投亲外迁，留守者则在废墟上艰难重建家园。如今在外创业有成的吴海龙、娄建伟等企业家纷纷回乡安筑新居，为山乡平添一份亮色。
跨溪拱桥
村口那一弯拱桥亦大有来历。相传吴氏祖居之侧蜿蜒而来的一支分水岭，乃是落山蛇之势，遂于蛇耳之处造一座跨溪拱桥，似蚂蟥叮血，吸蛇血而不使其作乱。
上庄娄氏宗祠
明成化末年（1487）交山岙楼（今三门）娄氏善毛公因“世遘阳九，身处羁绊”，肩负宗谱与一块"钦赐粟帛“直笃牌匾，携三子四侄，卜宅罗冠岭西麓的金家岙村。娄氏一门，人多丁众，遍布金家岙与莘村岙。
善毛公之侄观献公颇通风水命理，观前山佳地，呈人丁兴旺之势，遂建万古堂以居，这古居道地之内果真户户枝繁叶茂，得以添丁发族，其玄孙文溉公复迁上庄，建新明堂。前山万古堂祖址道地在1994年毁于祝融之灾。
说起黄坛金家岙上庄的过往，总绕不过一个名字--娄宗育，留下佳话无数。
娄宗育，字功开，号志正，出生于上庄殷户。自小聪颖，也不见他埋头啃课本，却能背得嗒嗒流。台州师范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在黄坛教书，闲时代人写信，爱打几局小麻将，其时捺花会之风盛行，受乡人影响，也偶有参与。
香山驿站屋后巨岩之下奉有土地老爷，素来灵验。前有一湖名谓高湖，湖藏蛟龙，金家岙与鲍公岙一带遇旱时常前去求雨。一日，有山民上去割草，心想人人都讲高湖显灵，就把扁担往龙潭中一插，又能奈何？等草割好，惊见水涨湖满，那扁担在湖中悠记悠记，已是伸手够不到了。
旧时有童身能上降，俗称“降童“，在赌场上不得意的宗育也想试一试。催神咒一念，土地爷附童身，和颜悦色相劝道："算来你有功名在外，明日打花会时可捺`人生'筒门，赢得路费，就远走高飞吧。"次日依计而行，果真捺中。可是有了本钱后，年轻的宗育又在乡间混上日子了。见土地老爷这等灵验，寻思着又去相求，这回菩萨一上坛，就厉声呵斥："已送你路费，为何还不去？！功名成就等着你，还要在此吵吵闹闹。明日花会再送你两筒，拿了盘缠，赶紧远行去！”并指点他捺”攀桂“筒门，次日宗育借了一小升银元，依言押了两注，果真又中。所谓“花会铜钿花碌碌，一个铜板打着要三十六”，一押中两注，这可要了花会老板的老命，老板连夜上门请罪，抖净了身上全部的银元，其余的实在无力按三十六倍兑现，也就作罢。之后娄宗育外出寻求仕途，不再混迹乡间。
娄宗育从中央军校第六期毕业，历任上海保安处二团中队长，中央警官学校少校军事教官。曾任中央财政部税警十二团上校副团长，这是一支湮没于历史中的抗战劲旅。之后追随同乡郭履洲，任上海交警总队少将旅长。其子娄道武，毕业于中央警官学校，回乡后住莘村王家。
旭山
娄氏聚居
自石井庙左侧而入，溪中有石似鱼，并肩双游，溯流而上，是为东山村。村处下洋古村之东，故名。只因县内东山之村名重合过多，取旭日东升之意，于1981年易名旭山村。改名近四十载，坊间仍惯称东山村，此地娄氏系善毛公直系后人。
东山村公屋
想数十年前，红妆迤逦，奶奶娄氏从东山嫁至百亩洋。血脉一线牵，尚未入村堂，亲切自然来。而今重走奶奶的娘家路，于屡遭祝融之灾而重建的四合院内，隔数代的至亲已是相见而不相识，不觉唏嘘怅然。
阅娄氏宗谱方知，奶奶之父宗宝公、祖洪钧公，分别是断文识字的太学生、贡生。旧时翻过桐岩岭，前去台州府考功名。相传宗宝公已越两趟，仍未考取，第三年，因背部生疮，无法前往，恰好这一年主考官姓娄，他遍阅考生名单，无一娄姓，不觉喟然长叹。
东山村景
新建的东山娄氏祠堂白墙黑瓦，掩映于翠绿之中。这座仿古徽派建筑，亮花筒脊饰镶以风调雨顺吉言，阶梯式马头墙平添江南古韵，七道台阶暗喻连升七级之意。
祠堂内高悬“有勇知方”匾。娄洪灯，字如地，生于光绪九年（1883），系浙江新军步兵八十二标兵士，辛亥革命时英勇参战攻克抚署衙门有功，于浙江光复民国元年壬子四月省都督蒋尊簋题写"有勇知方"匾额一方，披红结彩鼓乐伴送至村，悬于宗祠以旌其功，后复入伍在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任班长参加北伐战争胜利还乡，解甲归田。英雄悲凉，终身未娶。
被涂了防蛀绿漆的原匾
如今村里人烟稀少，常住人口只剩三十来个。那屋前的红豆杉度过八百余个春秋了，依然高耸挺立，它如寂寞的老人，时常在风雨中翘首守望，企盼那远行的至亲回归，得享片刻绕膝承欢之乐。
南方红豆杉，树龄815年
石井坑庙 义僧义仓义学
石井龙潭
逆水青钩木勺嘴，村前五里西流水，遇木勺山转折，复行五里许，流经大小将军山，于狮象两山处汇入大溪，激起上游之水回流倒旋，故有小坑拨大坑之说。
荒径遮道，娄银烈、娄道方等三位老人斩荆而入。溪中有石井，看似寻常一泓水，实则底下岩石天成。石井龙潭深二丈许，口小腹大，似有蛟龙潜居，朝吐雾暮兴雨。上方还有一巨岩，尖底处似装有滑轮轨道两行，可随时推入龙潭，俗称龙潭盖。
有轨道痕迹的“龙潭盖”
石井坑庙建于明末清初，传说是由一锅剩饭结聚起家的，故有冷饭庙之称。
旧时每年十月初一庙祝戏庆，著名戏班竞相登台。金家岙上庄里道地，系当年大户人家，有不谢年之说，只因田产颇多，且远在谢豹桥等地，过年前打着灯笼挨户催收租金，至晚不得归，当家的忙得不着家，故而家里也就取消了谢年这一繁节。相传曾有窃贼见主人于石井庙观戏，拟潜至里道地其宅偷盗，刚至道地口，竟见这主人于房内红烛下算帐，回到石井庙又见主人在石井庙观戏。如此往返数趟皆如此，心知此间富户之财非外人可得，只得作罢。数十年前这娄氏里道地有位二姑娘嫁至百亩洋赵家我父，惜产下一子，竟撒手西去，不日幼子也同归。
庙里所奉左首，端坐的却是和尚装束。有一年时逢大旱，禾苗枯萎，百姓来到石井龙潭求雨。怎奈虔诚祈祷，龙圣不现，滴雨不见，念经的大师父为救民于水火之中，口念“阿弥陀佛”，纵身入潭，充作龙圣。次日，袈裟却从干溪陈龙潭浮起。至真至诚之举，天地为之变色，不日甘霖沛然而下，四境沾泽。当地百姓感念而塑真身于石井庙，尊称“和尚佛”。清时王雍的诗记载了这个义僧故事。
和尚佛
石井坑庙拥有谢豹桥良田上百石，人称“邑西富庙”，设立千斤义仓。积谷仓由六面板壁构成，以福字印盖谷为凭，两把连环锁，双人同进同出，守仓有规。
每年三月夏荒、青黄不接之际，由“四结八头脑“，即岙内每村两位代表公议通过，以低于市场价凭票平粜给当地缺粮穷户，遇家中遭灾的特困村民则予无偿赈济。
素闻金家岙十里西流水，乃一方风水宝地，山川钟灵，英才辈出。细访之下，方知"会人”并非从天空降。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金家岙自古即尊庠序之教，上庄横坑书屋为明清建筑。
庙前曾有一排五间面的五凤楼，抗战后兴办石井国民学校，设有基金保管委员会。以义仓积谷，兴办义学、延师课读。岙内子弟均可免费就学，甚至抗战时从宁海城内、冠庄等地为避炸弹内逃的亲友子弟，不论男女也允许入学。
义学为村民培养出大批有文化的人才。如解放初就有道远、兴福、惠凤、义凤同时出任乡长。1949年5月牺牲的地下党革命烈士娄道良乃是石井义学的教师。
村里对教育之事十分上心，将石井坑庙老庙拆下的木料做了课桌板凳，但逢学校有事，村里会连夜开会商议解决。1967年石井小学豪气地改名为井岗山学校，并一度办起初中，其时黄坛片约有八九个初中，每次会考，井岗山初中均名列前茅。学风好了，好教师都纷纷愿意来此，胡昌淦、薛白、童可权、周明礼等老师曾于此校任教。
娄宗恕老师，号金山，笔名金谷峨峰，辗转在教育一线达四十二个春秋，一手小楷秾纤得衷，为金家岙留下诸多墨宝，弥足珍贵。他在任黄坛中心校校长期间，时常为家乡的教育发展出谋划策。
躬耕勤读，书香绵延，鞭策着后人，考入高等学府的莘莘学子枚不胜举。2011年，东山娄国官老师家的女儿还成了宁海中学文科高考状元，被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录取。
乡贤学子榜
乡贤榜
学子榜
木匠美名
“金家岙的木匠，桑洲的筑坝。”皆是旧时工匠的顶尖。号称三百把斧头的金家岙木匠村，名师辈出，曾享誉县内。
光绪十二年（1886）春光明媚之时，宁海县令秦簧重建孔庙，特邀全县木匠高手设计竞标，几十名资深艺高的老匠师云集县衙，最终由金家岙东山工匠娄大钊承建。
一年半后，知县检验了落成的孔庙工程，只见五大间大成殿殿宇，翘檐飞角，雕梁画栋，算得上是宁海建筑史上旷世之作。为了表彰技艺超群的匠师，浙江省总督抚批准给予旌表嘉奖令，并赐给盖有省署印授红缨顶带，可以与儒秀平起平坐进出衙门，成为名扬县邑、艺传乡里的红顶匠师。只因不通文墨，人称白墨秀才。
孔庙旧照（由宁海档案馆提供）
上庄吴广端曾承接重建的方正学先生木牌坊，精巧玲珑，名冠县内。
前山的娄宽宏人称小鲁班，租用了城内后街董家祠堂，带班开起了作场，在他的悉心指教下，金家岙木匠队伍名闻遐迩。梅林岙胡祠堂戏台三连藻井与长洋郭其松劈作做，成为经典之作，另外璜溪口邬氏宗祠、峡山祠堂、应家山陈氏宗祠等鸡笼顶都出自娄宽宏之手。
岙胡祠堂三连藻鸡笼顶
所谓一技养一族，上庄娄氏之工匠惯以制作棺木行卖，上庄一带俗称棺木为“外套"，都在自家堂檐内打造，那白森森的棺木置于堂檐，在外人看来或许心生寒意，在上庄却百无禁忌。旧时宁海城内的冯成法棺材铺里的棺木，基本出自此间木匠之手。"外套“四个侧面组装好之后，独留底与盖这两块，分别缚于两侧，用绳络起，短扁担串上，人钻中间挑起，中途顶多用短柱歇口气，棺不着地，直达城里。
“金家岙人卖`外套'，罗冠岭头搲三趟，夜饭米还未驮到，铜罐底打泡。”岭下炊烟升起，家人登岭翘首盼望，那灶间火烧得铜罐水都沸了，夜饭米却仍未着落。此中日子的艰辛，昭然于这句世代流传的俚语之间。
东山娄氏则专做一桌一椅，从家用的圆桌方凳，到学校的课桌板凳。通往罗冠岭的古道狭窄悠长，起步处陡峭难行，前是四把椅，后头一张桌，肩挑费力，一步一晃。
东山人做桌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为盛，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做，锯木敲打之声不绝于耳，小矮凳、方凳、方桌、三斗桌、长凳还有圆桌、圆桌台面摆得满檐阶都是。逢农历三六九宁海城里市日，家里的男人继续”做卖货”，妇女则弱肩承担，挑到宁海小北门去叫卖。娄道兴、娄道川还在宁海城关开过家具店、手工作坊。
随着机器化大生产的兴起，复合材料的应用，实木手工市场逐渐萎缩，锯木推刨之声终究归于寂静。
罗冠积翠
昔日金家岙上城出门就爬罗冠岭，与县城相距约25里，三四点摸黑出门，过莘村岙，到暗岩路廊天亮光。赶市卖柴、卖毛竹的，卖桌椅、卖“外套”的，去谢豹桥、上下金收麦种稻的，人拔铁一样，几百年来从不间断。
过年时罗广寺师父下山化缘，约定成俗，每户奉上麻糍一双、香麦一升。而老爷殿前常年也有茶水相奉，让劳累一天的过路客收收汗。"花猫友土"是莘村岙的象棋高手，打遍两岙无敌手，偶尔一次对决中，意外发现东山村的少年道永天资绝佳。整整四年，时常守在道永上城读书必经的老爷殿，一老一少，摆开棋局，杀个天昏地黑，方才过瘾。
赵公元帅足踏老虎，手执金鞭，黑面髭须，被两岙百姓敬奉了数百年，遇到难以决断的杂七嘎拉的事，必去老爷殿求个签诗，问个主意。上城卖桌椅，先挑到殿前歇一歇，问个数，如果摇到的是上上签，保管能卖光了，钱袋鼓鼓地回来。有个病痛脑热的也不用怕，殿内还珍藏有药签诗一册，求者心诚则灵，按方取药，祛病消灾，这些凝结中医精华的平安方为旧时贫病交加的患者带去不少福音。
“果然灵”匾
（光绪己丑年菊月）1889年
今峨冠积翠，古道行人稀落，反成就一方清静修为之所。江苏籍年轻的界铭法师自普陀佛学院毕业，受邀任住持。罗广寺殿宇增设，梵音绕梁，每周六于老爷殿厢房开课讲经。
穿村而出的西流水溪堤整固一新，一条直通岙内的迎宾大道完工在即，出门在外的金家岙人行色匆匆，驱车往返于城乡之间。然则，任世事如何变迁，每年的三月十五庙会，他们都会从四方奔赴回乡，于罗广寺老爷殿前敬上禅香一束，祈愿这一年百事顺遂。
本文作者与摄影师：系县徐学会乡文委(筹)成员
采访时间：2019年4-6月
口述：上庄与前山村娄宗恕，吴兴发，娄银烈，娄道方，娄春荣，娄国官；东山村娄道林，娄士元，娄伟明。
全文共1.5万字，节选如上，金家岙有心人如需收存，可联系作者全文发送。敬请继续收看：
1：《烈士娄道良故事》【一村故事】“东观山八人塘惨案”纪实
2：《罗冠岭 果然灵》【一村故事】罗冠岭 果然灵
3：《逆水西流 金家岙 》
4：《白墨秀才》
照片：山水尤 青菜苗 濯清涟 等
排版：聪丛
审核：浩海紫烟
聚集文化工作室出品
第12期
栏目主持：聪丛
喜欢文化宁海，喜欢一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