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日子】水车萝卜得人惜
岁月里的风景,每一幅都很曼妙,放慢脚步细细品味,那些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是可以慢慢书写的人生故事。
——《烟火日子》第41期
作者 / 陈泇名
一早,朱姐来电,说她先生这几日皮肤红肿发痒,很不舒服。托我问问老家还有人在种菜头不,说那菜头缨有妙用,晒干后与辣蓼煎汤,浆洗患处,可治这病症。
入秋后的天,风干物燥,每到这个季节,以舌耕为业的我更是蔫蔫的,不但皮肤起燥,有时候连喉咙都咔咔动,时不时地要清清嗓子,“嗯~咳~嗯哈”,稍多弄几下,很不雅。喉咙底仿佛有异物,吐又吐勿出,咽又咽勿落。日里话一多,说不定夜里还会干咳,整夜困不着,实在难熬。
萝卜其味辛甘,性凉,入肺胃经,有顺气消食、止咳化痰、除燥生津、散瘀解毒、清凉止渴等功效。萝卜若久煮,则辛凉性大减,而偏于滋润;生用则辛凉力强。
时下萝卜正当季,老话讲“冬吃萝卜夏吃姜”,“萝卜熟郎中哭”,需多食之。
宁海人喜欢种白萝卜红萝卜,这白萝卜就是宁海话里的菜头,而种得顶好的地方,要数水车、港头、金家山、蒲岙等地,因土壤含沙性种出的菜头又大又水,统称“水车萝卜”。一上市就被宁海人追捧,很是得人惜。
且听宁海民间讲法,“南门瓜蒲茄菜”,“萝卜青菜水车出”,看来买萝卜得记牢一点,必须买水车只角的。
早时节,家里种菜头一般都用来喂猪。吃菜头番薯南瓜的猪都肥头大耳,长势喜人,一到过年保证可卖个好价钿。铜钿银子八只脚,长年抲了噶头又漏了那头,总算年关抲牢一只,好过年。
现在农村人也很少养猪了,菜头上,挑几只卖相好的去城里卖了,余下的吃不完,把菜头切片晒在竹簟上,晒菜头纠,这几日日头好正是晒秋的好日脚。
菜头纠在饭镬里蒸熟,洒上盐,拌上猪油,夹一块带皮连肉的,咬起来韧纠纠,又有猪油助味,过饭那是说不出的香,早时宁海人的餐桌上也算一碗刹脚的咸肴过。
菜头缨大多数都被抛置地头用来肥地,其实也可吃,只是看起来粗咔咔摸起来糙弗弗还有点戳手。把菜头缨洗净在热水里先焯一下,去其苦味,可入锅猛火爆炒亦可淋上麻油凉拌,清香爽口,还可治痛风。
宁海人还会盐生菜头,把其切细条状,盐或酱油腌制均可。用盐呛一至两小时,便没了辣味,看起来白玉条一样,咬起来飒飒响,清脆得猛。用酱油呛则软熟咸鲜,各有各的味道。
前几日,好友在朋友圈晒出他的一餐,他说,“人的精力用不完,只在于有没有欲望,起床荡菜场,萝卜一株白菜一颗,长的短的白的黑的菌菇若干,土豆一个虾几只,开背去杂再下锅,火锅成品上桌再酒满一碗。”看他吃得淋漓尽致,隔着屏幕把我好一顿馋。
是啊,如他这般,半日精力耗在吃食上也不觉得虚度。想起汪曾祺说过“凡事不宜苟且,而于饮食尤甚”。
瞧这噶普通的菜头,经过人们一番“研究”之后,可入药可入菜,可百搭可独领风骚,便成了一道人间美味了。
现在想起关于菜头的那些事,有舌尖上的美味,更有成长中的件件乐事。
有好几回,跟父亲去地里拔菜头,总是人仰马翻跌一身泥,气人的是菜头上的菜头缨都被我拔得精光了,菜头却稳稳立于泥中丝毫不见动静,白白浪费我这吃奶的力气。
父亲却不以为然,鼓励我拔第二株。菜头被我一番糟蹋虐待后,多试几次也有成功的。拔时要讲窍门,拉住菜头缨的顶端,手要伸直,屁股使劲往后拉,用力准作,一屁股坐地上,眼前扬起沙泥,菜头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被我拔出的菜头就由我负责抱回家。父亲挑着装满菜头的担子在前面走,我抱着菜头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宁海话用一株一株来形容菜头,实在贴切,因为那菜头个大,滚敦壮,白胖胖又很调皮,总从我胸前溜下去,走一段,只得回头捡一段,再歇一段,到家天已漆墨黑。不过基于这些,小时的我也能参与并体会秋日丰收的荣光,是件很荣耀的大事。
那时的水果只有桔、苹果、香蕉、梨,桔吃多了上火,梨是夏季水果,苹果香蕉属于高级货,一般人家头吃不起,也吃不着。不过,这生菜头倒是让我们吃出了高档水果的美味来,同时,小时的我们好像也不怎么怕冷发热的,或许有此缘故。
放学路上要经过整爿菜头地,正走得口渴,有男生说,霜打后的菜头很好吃,尤其身上带点红的那种。我们四下张望发现没有大人,便不管三七廿一,甩了书包,跳进菜头地,扒拉开一株株菜头缨仔细搜寻,发现头部红带紫的菜头那可是菜头中的极品,合力拔出一株后,在衣服上揩了或抖去菜头身上捎带着的泥沙,对着路基啪一下对橛敲断,露出雪白雪白的两截,一人一半,带头的那一半因裸露在地上有些干但特别甜,尾部那一半埋在土里水份多特别脆。剪刀石头布,愿赌服输各得一半,我们猛地把脸扎进菜头橛,咬一口,微辣爽脆清甜夹着冷意掠过喉间,打一颤,不过好一阵爽润。
母亲一再叮嘱我们,放学路上要走路中央,不可去海里摸螺蛳抲蟹,不可去地里糟蹋庄稼,不可在马路边利齿利牙的路基旁玩耍,不然会磕了我的牙,牙没了就像我九十岁的太婆,整天凹着嘴,还怎么咬东西。
那一刻谁还顾得了母亲的那些话,全然抛置脑后了......
金乌似箭玉兔如梭,不可复追。然而此刻,母亲的话仿佛犹在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