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问刘十九》人人称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白居易的千古名诗《问刘十九》为何短短20字就能表现出那么美的意境,妙在何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关于白居易和他的这首《问刘十九》,赏析文章太多了。

无非就是精练简洁、恬淡深远、言浅情深、回味无穷,重复说这些东西意义不大。

我们要想在说好的基础上,明白它好在哪里,最好就是找个参照物来看。

实际上这首名作是可以这么处理的,因为同为问酒诗,好客的白居易可不止写了一首。笔法、内容相似的作品,同样是五言绝句,白老另有一首《招东邻》,也算佳作,却名声不大。

我们两相比较一下,就能看出为什么《问刘十九》更受大众喜爱,这自然就是它的妙处所在了。

招东邻

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

能来夜话否,池畔欲秋凉。

和《问刘十九》一样,这首五言同样首联对仗,但第二句“簟”字失替出律。注意“榼”是入声字,所以这首诗的首句平仄为“仄仄平平仄”,第二句应该是“平平仄仄平”才对,白居易写得是“平仄仄仄平”,本身失替,平仄也不对仗——但是词意、词性上是对仗的。

《问刘十九》首句“绿蚁新醅酒”,“仄仄平平仄”,对句“红泥小火炉”,“平平仄仄平”,是标准的、工整的平仄、用词对仗。因此吟诵起来更加精致、整饬,从平水韵的音调上来说也更加和谐、高低有致——格律就是起到音韵调整作用的。

不是说非得守格律,但是合律的基本上要更清朗通畅。

从内容上来看,《招东邻》前两句中的两个意象“小榼”、“新簟”,是从物品的形状和新旧两方面切入进行修辞形容,后面的“二升”、“六尺”依旧是对两样物事的细化描写。

《问刘十九》所采用的意象为“绿蚁”、“红泥”,本身用词就带上了颜色,后面的“新醅酒”、“小火炉”则从新旧、大小不同的角度进行意象描写。因此这首作品中两个意象的描写更全面,更精细,能够给读者一个更为完整的想象画面。

“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只是简单的对物件进行描写,当物品附着上颜色,也就为文字附着上了感情——从黑白画面变成了彩电,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吧?

所以,精致、完整、让人沉浸的生动画面,就是《问刘十九》在修辞和意象选择上比《招东邻》更好的地方。

有朋友会说,《招东邻》是为了写“秋凉”,才让画面保持素净。错得远了,《问刘十九》后面的画面远比秋凉更加萧瑟,但是这种颜色明显的反差不但没有破坏意境,反而更好地衬托了诗人的生活情趣。

因为无论是秋凉招东邻,还是冬夜问刘十九,白居易的目的是叫人来陪他喝酒,是为了开心,心情都是舒适、温暖的。

彩电放出来有温度的画面当然就要比黑白画面更有温情。

再看后两句。“能来夜话否,”这句和“能饮一杯无?”从意思上来说是一样的,但是所处位置不同。第三句话没说完,代表着自己要作出回答,所以是“能来夜话否,池畔欲秋凉。”

能不能来和我饮酒夜话啊?池塘边秋意逐渐寒凉了。

这种自问自答的模式,虽然并不是东邻对邀约的回答,但是在客观上完成了整首诗,说明“池畔欲秋凉”是诗人发出邀请的原因。

这也正是不如《问刘十九》的地方所在——把话说尽,其实是绝句,特别是五绝要避免的写作方法。

《招东邻》这种写作方式,并没有问题,但是和《问刘十九》比起来,就略输一筹。

《问刘十九》是采取了把提问放在最后,把悬念留给读者,这其中就为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给了读者思考的余地,一旦读者思考,留白就成功了。所谓“余味无穷,诗意悠悠”,其实都是读者在诗人的思路带领下的自行思考。

在这一方面《问刘十九》就要强太多,同时它第三句“晚来天欲雪”,虽然没有颜色明写,但是“晚”的黑、“雪”的白,都是日常意象,和前面两句的“红”、“绿”做出了巨大的颜色反差,让围炉夜话、煮酒对饮的画面更加温暖,让人向往。

注意“晚来天欲雪”和“池畔欲秋凉”的区别,晚来天欲雪增加了刘十九来喝酒的难度,是末句提问的基础,说明白居易想他来,希望他能克服困难;而池畔欲秋凉是写东邻来了之后能和我一起看到的景色,当然也希望他来共享,但是来的过程就没有难度。没有难度,就没有对刘十九的那种渴望,情感的积累就要低一层次。

假如我是刘十九,我才不会管什么“晚来天欲雪”,一定会风雨兼程地赴约。

这首作品能够超出《招东邻》,成为千古意象之绝,第一是意象丰富精致(颜色、形状、大小),同时安排得极其精巧(画面融合、画面反差);第二就是文法安排,把提问放在最后,让大家的想象发送出去,而不是像《招东邻》一样收回大家的思绪。

所以我在讲怎么写绝句的时候,说过相对于律诗的“起承转合”,绝句文法更合适的是“起承转放”。

对于字数太少的绝句,第三句、第四句其实都可以是“转”,并不需要“合”回去。同时如果第三句的“转”能够给我们的诗意架设一个基座,再通过最后一句高高地、远远地“放”射出去,让读者的思维跟着飞远,无法落地,这才是最好的绝句创作方法,能够最大可能的留白,调动读者的参与、思考,从而获得情感共鸣。

比如王维的《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山中送别》: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就都是采用末句发问,重心后移的方式。

当然这也只是五绝的一种写作方式。我们通过《问刘十九》和《招东邻》这两首同样是约酒,同样是白居易的作品,同样是五言绝句的作品做个比较,就能看到差异所在。

首先是《招东邻》的意象描写不如《问刘十九》生动鲜活且精致唯美,然后就是三四句的创作方式不同,造成读者思维发散方向不同。

这两点就决定了白居易这两首作品在读者心中的高下,从流传程度就能看出。

大多数人知道《问刘十九》更好一些,我在这里是尽量分析它为什么要好一些。

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才能够真正化用成为自己的知识。

我们学习他的写作方式,具体到自己创作的时候如何灵活运用?

第一需要词汇量解决音韵平仄问题,第二就是灵感问题。像它这两诗问句的区别所在,可以说很大程度是在于当时的灵光一闪,不是苦吟能够换来。

如果首首都是《问刘十九》这样的经典,那我们也就不会看到《招东邻》了。

很多诗,其实就是水到渠成,并非刻意为之。

后人只不过择优而读、赏之,并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式学习、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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