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勉 别 传

老 勉 别 传

老勉是一个讨饭的,老勉也是我少年记忆里的一个重要人物。

老勉究竟姓啥,没人说得清,既被人称呼为老勉,就权当他姓勉。中国的姓很多,能列入百家姓的都算是大姓,勉、免、眠都是姓,而这几个姓的人众排名大致都在千家姓以外了。在当地大概是没人知道这一“勉”姓的,于是,有人说他本姓“阮”,因他自己的下河口音,被人误为“老勉”了。从此,老勉就是一河两岸七八个村子的名人了。

老勉是来自何处,没人知道,只是从他的口音猜他是下湖一带。也记不清老勉啥时间到靳家河一河两岸,不过他在这一带讨生活至少有十多年,贯穿了我的整个少年。也是他在这一带时间长久,给当时的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竟成为这几个村子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少了他会觉得缺点啥。

老勉总是在估摸着人家饭吃完的时候,拄着一根拐杖踅到人家门口台阶下的,他不会站在正门口,总是在门内恰好能看得见的斜角,问:有冇饭给点恰?主人端来饭碗,他照例是伸出他那个铜瓢接住,再走到屋拐角不碍事的地方蹲着吃饭,从不用主家的碗筷。在当时讨饭人里,他单是自带瓢和筷子的。而老勉的铜瓢也让我满是疑惑和神秘。就老勉不离手的那个铜瓢的分量,可以在后街废品站卖不少的钱,这不仅是对于小孩子的我,就是大人也可以拿这些钱置办点有益的东西。很多小孩跟在老勉身后,觊觎他的铜瓢,大人也说:老勉的这个家当还值点钱。很多人的确惦记老勉的这个“值钱”的家当,十多年来还一直在他自己手上。

老勉不像其它讨饭的那样招人烦,是有他自己的策略。他总是在附近几个村子按顺序转一圈,第二次回到同一家显得不很频繁。有时时间把握地恰到好处,会有人说:老勉鼻子真尖,闻到我屋里的油香了。更有人还急迫的想老勉来,说晒在墙头的簸箕够不着,老勉赶紧帮我一下。老勉就放下他的铜瓢,帮忙把高处的东西拿下来,也会说:身体不好,重活做不了,这个还行。给人干了活儿,心里有点得意,老勉的话多了几个字。没见过老勉的笑,他平日是极少说话的,偶尔应答一句也是很简短的。

有红白事,老勉会在办事的主家一整天,饭菜比平时丰富。老勉也知趣的呆在不绊脚的地方,有些不重的粗活他会上前帮忙,听别人夸他有眼色。有人会递给他一杯酒,他推辞一会儿,也会接过来喝,酒入口皱眉夸张的样子引起人的大笑,他会说:辣,又不能当饭吃……。看着别人喝的兴奋样子,他其实是想喝的。老勉酒量不大,曾经被人几盅酒就灌醉。醉过一次的人才知道酒的好处,后来碰到红白事的机会,常见他喝点酒。

都不知道老勉晚上住哪,有人指远处的山上,说他住在山洞里。他也会偶尔借宿人家屋檐下,他是要申请主人的,选最拐角不影响观瞻的位置。早上总是在主人起床前离开,他睡过的地方是会打扫干净的。

老勉在这一带久了,人在收拾饭桌时,会不自觉的看看门外老勉来没来,也会把多余的饭菜放在热锅里,像是等老勉来。而老勉不会总是及时出现的。老勉出现时,人们依旧会骂他:死老勉,前儿个给你留了肉菜,你不来,这会儿啥都没有,你到来了。小孩子还会一群地跟在老勉身后,想戏弄他又不敢,不远不近。时间如门前那河水的流淌,这一带的人也已习惯了老勉时不时的出现,长时间不见老勉,大家还会惦记:

“要死的老勉,有好长时间没见了,该不是死了”

“今天有客剩了好些菜,老勉死哪去啦。”

惦记归惦记,人们也没有忘记取笑他。我的一个表侄,小时候鼻孔下总有两道黑线,鼻涕常年顺着黑线挂在上嘴唇,他妈骂他邋遢,说他和老勉一样,是个要饭的。说多了,老勉就成了我这个表侄的绰号。直到如今,这表侄已经成家立业、小有成就了,还被称作老勉。真名倒是忘了,或是要想半天才能记起。

又不知自某一年起,日子开始慢慢好了些,起初有一阵子讨饭的反而更多了。不过讨饭的开始不再要饭菜,而是要粮食,或是直接要钱。过年的时候开始有人送财神,就是一张红纸上写着财神、发财之类的字,嘴里念叨着发财一类的话就径直进屋了。在新正月里送财神,人是无法拒绝的,总得接收并打发点财物。这一般是两个人,很多从年龄看像是父子,一人包里背着一包的纸财神,收到的是钱就装进包里。另一个人背着布袋,如果主家是给粮食,就装布袋。在正月十五前,有时一天来很多批,前脚的刚走,后脚的跟上。这些人有时还会从人家院里顺手偷窃点小件东西,村人实在无奈,既不能拒绝财神进门,心里是厌恶这样的新式讨饭,常常会关了门或躲在别处。

这时的老勉仍是只要点饭菜,不要其它钱财。再给他些汤水,他会特意感谢。他还是坚持总是在人家门外,从不进屋,主家喊他进屋他也不进。在省城读大学的表哥说:老勉是最后的讨饭人。

某一天老勉又出现了,身上有点伤,据说是狗咬的,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上已不是那个铜瓢,而是一个塑料瓢。再后来不久,就再也没见到老勉了。有人说他死在前山的一个山洞,也有人说他有儿子找到他,领他回老家去了。对于老勉这种不知所终的结局,还有不少的人惦记:死老勉不知道死哪去了,怪想他的。

我也记不清老勉消失的具体年份,大约是我少年期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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